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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3日
第D05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迷失 · 光 · 影

迷失 · 光 · 影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愛上了攝影。

可能是從叔叔送我一部單鏡反光機那一年開始,那是一部二手機連兩個鏡頭。叔叔是城中有名的攝影師,後來我才知道他在攝影界到底有多出名,叔叔教我世界不光可以用眼睛直接看,還可以透過鏡頭細心觀察。

“很多時候,你按下快門的一剎,凝住了的世界,比你用肉眼看到的更有趣。”他是這樣告訴我的,在中學時期,大約是中三吧,我在叔叔家學會了沖底片,有時我可以呆在黑房內大半天,在極其微暗的燈光中窺看底片。沒錯,是名副其實的“窺看”。我瞇着眼,細看那被縮小的、有不同深淺層次的、棕色的底片,努力回憶我在按下快門的一剎,到底看到了甚麼?又在想着甚麼?一張底片可以讓我拼湊一個故事,也許是一名老婦在橫過馬路,在我的記憶中,她可能還掛着慈祥的笑容,步履蹣跚的從這一端走到另一端,目的地可能是公車站。也許看到拿着酒樽的老頭子在路上亂晃,看着底片時,那股刺鼻的酒氣似乎突然來襲……

我喜歡拍攝路上的陌生人,叔叔問我為甚麼不拍拍家人?我搖搖頭。然後他又問我:“同學呢?”我回答:“我拍得很差。”叔叔拍拍我肩膀說:“你試着想像你所拍攝的人物有多可愛,有多美麗,很快,他們美麗動人的一面便會呈現在相片之中。”

整個中學階段的後期,我都在拍人像照,班上漸漸有同學知道我拍得不錯,開始一傳十,十傳百,從最初只替同班幾名同學拍一些生活照,到後來拍不同班,乃至老師,他們甚至有親友需要找攝影師,都竟然跑來找我。那個時候,我只當攝影是一種興趣,有時換來一瓶果汁、一頓下午茶或一封紅包,就抵償我一個下午的拍攝工作。遇到在拍攝時有技巧的問題,除了不斷反覆鑽研,我仍會尋求叔叔指導,不過他現在更忙,之前在好幾個國際賽事中得獎了,工作的範圍早就衝出了本市。

他說:“也許,你可以嘗試多拍人物。”然後我就不斷地拍,無論在路上剛巧遇到的,或是特意邀約好朋友拍攝的……但,老是有點不太合意。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嗎?”叔叔看過我的作品,沉思半晌後說。

我搖搖頭,光圈、快門、白平衡……我都一一測試好,調至最理想的設定。叔叔又問:“你拍的是人呀!人呢,就應該要有人的個性。你知道人最美最真是在哪一個時刻?”

我猜想叔叔這番話到底想說甚麼,“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嗎?”

“他們最快樂的時候,正是面對他們的最愛時所表露出來的一面吧。”叔叔笑着說:“想要他們流露出這一剎的情感,最簡單自然就是要他們對着鏡頭時流露出愛,換言之他們要愛上鏡頭後的你。”

“我?”

這個問題令我苦思良久,如何讓我的拍攝對象在剎那間愛上我?在我繼續投入攝影的同時,我亦漸漸明白一句話:“認真的人最具吸引力。”透過鏡頭,我看到拍攝對象最迷人的一面,我不曉得我的模特兒眼中的我變成怎樣。當我即將進入大學階段,一秒鐘都沒有考慮,便報讀了藝術學院的攝影系。在這幾年的大學生涯,無論是較傳統的基礎攝影知識,到不斷發展的科技和藝術意念,都令我眼界大開,當然偶爾我仍會跟叔叔在網絡上聯繫,他繼續提示我更多除了技巧上的經驗之談,尤其是與模特兒之間的相處。

“現在你接了不少廣告硬照拍攝,接觸的人更多更專業,不要以你是學生的心態來工作,可以的話應要多進修。”叔叔明白到攝影師的工作,難免會與燈紅酒綠的娛樂世界接軌,他一再告誡我要潔身自好。所以,當我漸漸地發現有些工作上的伙伴對我似乎有些不尋常的反應和舉動時,我開始拒絕和逃避。叔叔說:“這樣看來,你的工作對象真的愛上你了!”

的確,我發現他們在我的鏡頭下更加神采飛揚,從前說要讓他們愛上鏡頭後的我,我做到了,作品更比以前優秀,但……我反而覺得這些都不過是眼前的假象,人類是視覺的動物,很容易被所見迷惑,更沒有用心靈去探索,到底何謂之愛。我絕對討厭這種太過表面化的情感,大學畢業之後,我轉向拍攝同樣有生命有感情的動植物,但明顯不會為我帶來更多感情煩惱,這些“模特兒”已經成為我的主要工作伙伴。

叔叔對我的轉變沒有表達意見,這個時候我亦已在攝影界薄有名氣,甚至有人稱譽我是繼叔叔之後,城中的新一代攝影翹楚。我與他各有各忙,這一天我甚至到了東非,拍動物大遷徙。

之後,我留在肯尼亞,為大群猛獸明星拍海報,每天面對這群野生動物,特別是萬獸之王“獅子王尼路”以及牠的家人,我開始熟習牠們一家的生活作息。某一天我甚至覺得:“我可以感應到牠們的想法。”

意外總是來得太突然,我為動物拍攝的日子可能還很短,自以為對動物的了解比其他人更深,可是今次碰壁了。尼路的愛妃(我只能這樣形容)雅莉平日就愛纏着我玩,這次拍攝前我們又來一輪熱身,雅莉纏在我身邊,我如常為雅莉按摩一下,怎料這樣的動作也會令尼路誤會,突然獸性大發向我撲過來。

牠舉起獸爪撲向我的臉,我本能反應用右手擋開,那陪伴我多年的相機成了武器,迎向尼路的前肢,獅爪掃過我的前臂,雄獅猛衝的力量絕對不是我所能抵擋,幸好當時身邊仍有幾名工作人員。事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每天都身陷危機之中,怎可能與一頭猛獸在不到三呎的距離而沒穿任何保護衣?

不過這些都是我在醫院療養時太無聊想起來的,躺在病床上這兩個多月,很多人都說這是“不幸中之大幸”,只是手臂上的傷令我暫時無法投入工作。照顧我的護士莎莉總說:“這樣可愛的臉蛋受傷了怎麼辦?”

我笑說:“可愛?這是我聽過最好的恭維詞語。”

“難得在這裡遇到國際知名攝影師,這可不是客套說話。”莎莉續道:“難道你沒有留意過自己?你有為自己拍過照嗎?”

“我?自拍照?”我的心在吼叫,請不要讓我像其他手執智能手機的人,天天在那邊自我陶醉!

這些日子,雖然叔叔沒有來探我,但每天總會有一、兩個手機留言。他很忙,我是這麼理解的。包括他以及我的家人,都不清楚我這次受傷其實有多嚴重,我成長了,或者這些都是我成長的獨特印記,我相信別人的工作比較安全,不會像我那樣暴露在猛獸面前。

據說尼路後來再沒有被任何團隊拍攝,雄獅亦有老邁的時候,像人類一樣會有思想糊裡糊塗之時。牠最簡單直接的舉動就是攻擊,被牠傷害後我一時間亦走不出陰霾,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我又再次轉移我的拍攝對象。從人類到動物再到大自然,現在我與某著名雜誌社合作,走到地球的另一端,大自然壯麗的風景給予我一次重生機會,亦令我眼界大開,甚至要學習另一套拍攝手法以適應新的工作。

這天踏足浩瀚的大沙漠,給予我又一次新的體驗。在我眼前的,是無垠的沙,陽光反映之下,他們說很多時會有海市蜃樓。濛濛天地之間,我就是被這天地一色所迷住,從金黃到酒紅,現在我心裡只有唯一的拍攝對象——大自然。這天,他們說沙塵暴即將到來,但我仍堅持要拍攝,中午過後,在帳幕之外,又是一陣黃沙掠過的痕跡。

我一步一步踏前,很多時稍一回頭,之前的腳印已被風沙掩蓋,彷彿我就是憑空出現在沙漠中央,無論哪裡都沒有我的印記。看到前面似有一支駱駝商旅經過,不外就是一排整齊的剪影吧!我向身後的工作人員大叫:“我先上前拍攝。”然後朝着人影而去,亦管不得我人已深埋沙海之中,已經是前無去路,後無可依了……

承 鈺

2019-12-13 承 鈺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15713.html 1 迷失 · 光 · 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