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鏟子去油煙味

我喜愛的飲食作家都有幾個共通點，會寫、懂吃、會做菜、接地氣。

吃好喝好，寫出像樣的東西是應該的；難在困頓時，還能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費雪的《如何煮狼》在二戰時寫成。在限購令和禁足令橫行的日子，那是我不時會翻翻的另類機智烹飪指南（說心靈雞湯就小看她了）。費雪談省吃儉用、物資匱乏下的戰時美食，彷彿求的不是苦中作樂，而是捍衛某種人性尊嚴。《牡蠣之書》也是二戰產物，裡頭卻有燈火通明的愛。

同樣是寫戰時之吃，張愛玲在《燼餘錄》記下二戰時香港陷落，不寫國仇家恨，不述戰爭慘況，她和炎櫻在橫飛的炮彈和橫躺的屍首之間，死命也要換片刻涼意：“我記得香港陷落後我們怎樣滿街的找尋冰淇淋和嘴唇膏。我們撞進每一家吃食店去問可有冰淇淋。只有一家答應說明天下午或許有，於是我們第二天步行十來里路去踐約，吃到一盤昂貴的冰淇淋，裡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

耍帥矯情貪饞嗎？或許是犟。

吃是歲月靜好，是優雅對抗，不容許追求感官快樂的自由和尊嚴被剝奪。這一點犟，和許多有錢有閒的紙上談兵活色生香，自有雲泥之別。

不犟是當不了好廚子和美食家的。費雪那身傲骨，更接地氣，口氣透露鐵錚錚的廚娘氣息、老派格調和人間煙火氣（弄個醬汁何其容易，難就難在懂得將一兩滴尤加利或松木油，滴在燒熱的鏟子去油煙味）。貧窮、咳嗽和愛若是人生三大難掩之事，飲食寫作最易出賣的，正是作者的品味、底色和見識。這三點，加上一點犟、大量愛，足以讓費雪在飲食書寫的同行中獨領風騷近百年。

愛食物，說穿了，其實是明目張膽愛生活，哪怕都是稍縱即逝的當下，所以不濫情、不喧騰、不招搖。費雪字裡行間的篤定和自洽，值得終身學習。

卡 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