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舊在 幾度夕陽紅
姐姐寄來她當年初到內蒙呼盟當知青在蒙古包前的照片,感慨萬千地說一轉眼五十七年過去了!姐姐一九六八年八月十七日去內蒙,全家在天津站為她送行的那一幕我一生不能忘懷:月台上的人熙來攘往,即將踏上途程的是胸配大紅花身穿綠軍裝的中學畢業生,來送行的是他們的至親好友。遠行者道出的是豪言壯語,送行者說出的是珍重的叮嚀,大喇叭裡是震耳欲聾的語錄歌。當汽笛鳴響、車輪轉動的那一刻,不知是誰最先“哇”的一聲哭出來,之後整個月台為之淪陷。
轉瞬即半個世紀。那個時代過來的人,誰又不是一肚子的故事?今年的九月二十六日是我到天津薊縣插隊落戶五十年紀念日,我們幾個知青朋友議妥,那一天集體回村一趟,去懷舊,去回味自己的青春歲月。其實,五十年間我曾多次返回村子,參加夥伴的婚禮,出席老支書的葬禮,給房東大媽掃墓,探望當年的朋友……每次回村,鄉間的小路,屋頂的炊煙,一切都是那麼熟悉而又陌生。
我今生吸第一支煙是在此。村裡幹部常來知青點聊天,但都是去他人房間。細察方知幹部們一到,男女知青便拿出香煙、糖果招待。我於是也買了煙,幹部們此後也成了我處的常客,我則成了煙民。
我今生飲第一杯酒也是在此。生產隊派我跟胡大爺看場,大爺跟我商量:他每天撈點小河蝦,泡上點黃豆,讓大媽炒半缸子菜;我負責買半斤散裝白酒。大爺覺得他沒花錢,能喝上酒,划算;我覺得半斤散裝白酒只三五毛錢,黃豆炒河蝦是高蛋白,值。我們爺兒倆就這樣每日一小酒,過了一個大秋。
我今生第一次感受到感情騷動亦是在此。初幹農活哪裡趕得上村裡的年輕人?總有人明裡暗裡幫我一把,其中就有兩位姑娘。拔麥子,人家一壟地拔到頭,我才到半截,倆姑娘總爭先恐後地幫我。她們對我都笑臉相向,彼此間卻不大說話。有次她們都納了鞋底做成布鞋分别送給我,我不解風情,當着她倆的面道謝,孰料兩女孩面紅耳赤地爭吵起來,最後竟扭打在一起。情竇未開的我此時才朦朦朧朧意識到點兒什麼。
二○一八年一月,我考上大學離開村子四十年紀念日,回村看望鄉親們。風景依舊,人事已非。當年的煙友村幹部,多已不在人世;胡大爺和大媽,也早已作古;那兩位最初撥動我心弦的姑娘,早嫁到鄰村兒孫滿堂,成了老婆婆。當年與我年齡接近的一眾夥伴,都拉我去家裡吃飯,我分身乏術,便讓眾鄉親跟我到鎮裡一家寬敞的餐館,拼一張大餐檯,二十來人圍坐一起,大家有說不完的話,敘不盡的舊。依依惜別時大家都希望我再回來看他們。
今次返鄉之行因“樺加沙”而延誤,直到數周後的初冬時節才得以成行。夢中的小路依然彎曲,雜草仍舊茂盛,炊煙照樣散發着飯菜香,恍惚間老支書、胡大爺、夥伴們以及那兩位天真無邪的姑娘迎面朝我走來,一起穿越到五十年前……
周 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