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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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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醫院事

醫院事

“人過了六十歲,活着就只是遭罪了。”我右邊病床的老大爺絕望地向我們哀歎道。我一直心存一個偏見:黑和瘦是受盡了人生苦難的外在表現。這位老人個子矮小,而且是那麼的黑且瘦。不過,他也是我們這一屋子三個病人之中,最有心氣在病房和樓道裡遛彎消食的人。兩位年輕醫生很有耐心,把問題刪繁就簡,努力搜尋更簡單、更口語的詞彙,然而每次溝通依然那麼耗費體力,他倆乾脆坐在床沿,像三明治的兩片麵包一樣,把老人夾在中間,安靜等待他的回答。

與這位能吃能走、但對生命早已失去興趣的病友相比,我左手邊的病友看起來更為蒼老,幾乎無法行走,說話氣若懸絲,他的老伴必須將耳朵湊在他唇邊才能聽清他說話,但是他對生命卻無比繾綣留戀,因為他和她老伴正在商量繼續在病房裡多住一兩周。我和這位老人是同一位主治醫生。早上醫生來查房時,他的老伴緊緊握着醫生的手,深情地說:“醫生,我們生病從來沒有找過其他醫生,我們只信任你!”那位頭髮已經白了大半、想必早已見過無數生死的男醫生似乎也有些觸動,也緊緊握着老太太的手。因此,當這位醫生站在我的床邊、俯身給我把脈時,我總覺得他的頭和肩膀朝四面八方散發着神聖的萬丈光芒,雖然物理學家會將其解釋為太陽光。

除了服用中藥,我還去另一個科室接受推拿針灸治療。每次我趴在床上,醫生把針扎進我後背的時候,我不僅要“啊”的喊一聲,有時甚至不由自主地腳會輕微彈跳一下,使我想起高中生物課上,被老師無辜電擊的青蛙腿。有一次,醫生給我針灸,旁邊坐着一位正在等待的年輕男子,醫生每把一根針扎進我的體內,他就要“呃”地倒吸一口涼氣,最後,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感覺自己的病已經好了。”等到了推拿環節,全屋子甚至半個樓道都能夠聽見我哇哇亂叫,以至於旁邊的一位中年大姐顫巍巍地說:“我不想推拿了。”朋友們調侃我:“中醫院的人肯定希望你趕緊走,你簡直是在趕客!”

有一次,當我淚眼矇矓地抬起頭,愕然發現幾乎整個科室的實習生都圍在我身邊,鑒賞他們的師兄對我的“揉虐”。我頓時感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滿足。

後來,醫生問我:“你現在上課站着的時候,還會覺得站不穩嗎?”我回答:“我坐着,從頭坐到尾。”醫生笑着說:“對,身體怎麼舒服就怎麼做。我以前總是彎着腰給病人針灸,現在也是坐在椅子上。”一聽到我不是世界上唯一受苦受難的人,我扭曲的靈魂感到了極大的慰藉。

也許,這是醫院其中一個隱晦但極為重要的功能:你會真切看到、聽到遭罪的不只你一個人,你不需要做孤勇者。

蔣秋至

2025-10-28 蔣秋至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442579.html 1 (隨筆)醫院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