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黑白的攝影實驗

藝術展惹起爭議，原因可以五花八門：內容不雅、題材敏感、藝術家本人的政治立場等等，但如果一場攝影展被批評到一文不值，純粹是因為相片全是彩色，而非黑白，相中內容全是生活絮影，有“現代彩色攝影之父”之稱的美國著名攝影師威廉 · 伊格斯頓(William Eggleston)，可能是攝影史上第一人。

藝術家要一舉成名，少不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代表作，美國公眾開始認識伊格斯頓，大概是一九七六年紐約市曼哈頓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為他舉辦的個人攝影展。對於MoMA的展覽水平，美國民眾心中自有一把尺。但當年不少參觀展覽的人士，對呈現在自己眼前的一幅幅攝影作品，心頭都泛起一絲困惑與不解。因為伊格斯頓鏡頭所對準的場景，並非安塞爾 · 亞當斯那一類雄偉壯觀的崇山峻嶺，也不是觀後讓人略有所思的新聞攝影，而是每天生活上隨處可見的油站、街燈，甚至大家上班途中會經過的大街小巷。

對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美國來說，幾乎沒有人會認為拍攝生活日常可以跟藝術劃上等號。任何典故、借喻、隱喻、氣氛營造、刁鑽構圖等藝術攝影常見的元素，在伊格斯頓的作品中幾乎統統欠奉；他以彩色表達內容，更是當中的“致命傷”，因為彩色攝影在當時可謂輕浮與業餘的代名詞，排山倒海的負評，也就成為意料之內的事。當年《紐約時報》將其評為年度最令人討厭的展覽；在美國頗具影響力的藝評家希爾頓 · 克雷馬(Hilton Kramer)更毫不客氣，直指伊格斯頓的作品，屬於領導庸俗的庸俗。

然而，另一位美國藝評家，也是伊格斯頓MoMA攝影策展人約翰 · 扎科斯基(John Szarkowski)，對這位當時頗具爭議的攝影師，自然有不一樣的觀點。對於一九七六年那場展覽，扎科斯基曾如此評價：伊格斯頓的攝影形式和經驗一致。從今以後，色彩不應成為一個需要獨立討論的議題，因為世界本來就以彩色的狀態存在，像藍色與天空，根本是同一回事。伊格斯頓獨具慧眼，從一九六二年開始，任職MoMA攝影部主任長達近三十年，任內曾為多位美國殿堂級攝影大師策展和導賞，卸任後於哈佛、耶魯、康奈爾等大學執教。堪稱彩色攝影教科書之一的《威廉 · 伊格斯頓指南》，由扎科斯基從伊格斯頓龐大的相片庫中，精挑細選四十八幅作品而成。許多從未曝光的相片，出現在一連十冊的《鉻》攝影集之內。《鉻》收錄了伊格斯頓拍攝孟菲斯的作品，當中可見他早期對色彩和構圖之間的可能性進行反覆試驗的痕迹。

接近半世紀前那場伊格斯頓個人展，並非MoMA史上首場彩色攝影展覽，而他亦非攝影史上首位彩色攝影師，但為何他是“現代彩色攝影之父”，跟他顛覆傳統黑白攝影思考有密切關係。從六十年代起，他的攝影場景都在日常生活的空間內，然後從中尋找和拍攝一些毫不起眼之事物：從美國的肯塔基州，南下他在田納西州的出生地孟菲斯，再橫越毗鄰的密西西比州，伊格斯頓將沿途所見所聞，以看似漫不經意的手法，向世界以彩色訴說黑白無法言喻的美國故事。

（美國彩色攝影家威廉 · 伊格斯頓 · 四之一）

杜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