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消化的遺憾
走出博物館時,夕陽已西沉。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座覆斗形的建築,忽然覺得它像極了一個巨大的問號。劉賀的一生,就像他墓中那些金器——表面璀璨,內裡卻佈滿時代的裂痕。那些甜瓜子,則是歷史留給我們的最後謎題:一個人可以多麼突然地離開這個世界?所謂的“正常死亡”,又有多少是心碎累積的結果?
劉賀連一片完整的骨骸都沒能留下,只有幾顆牙齒和那些頑固的甜瓜子,還在無聲地訴說着滄桑和無奈。
死亡從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存續。劉賀的黃金會氧化,他的宮殿已化為塵土,但那些甜瓜子卻穿越時空來到我們面前。它們比任何史書都更真實地記錄了一個人最後的時刻——倉促,意外,帶着未及消化的遺憾。
作為醫生,我見過太多被壓力摧毀的身心;作為寫作者,我深知歷史敘述的主觀性。醫學上,我們講究“鑒別診斷”——不放過任何可能性。歷史上,我們是否也應該以同樣開放的心態,重新審視那些被定型的“昏君”?劉賀的早逝,是因抑鬱加速了身體崩潰,還是政治無情的謀殺?劉賀的遭遇也提醒我們:對名人死亡原因的探究,需兼顧生理與心理、個人與時代的複雜互動。那些甜瓜子或許永遠無法提供全部真相,但它們確實提供了思考的支點——關於權力、關於健康、關於歷史書寫背後的幽暗與光明。或許,真相就藏在那些未被消化的甜瓜子中,等待更先進的科技為我們揭開謎底。
暮色漸濃,博物館的燈光次第亮起。在明暗交錯的光影裡,我彷彿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那是三十三歲的劉賀,正從甜瓜中抬起頭來,眼神中混合着恐懼與釋然。他知道結局將至,卻不知道後人會如何評說。歷史從不溫柔,但它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讓有心人循着這些微光,去觸摸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真相。
甜瓜子依然沉默。但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證詞。
(三之三)
譚健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