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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24日
第A12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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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對里爾克的敵意

愛情對里爾克的敵意

詩人里爾克在他的為紀念波拉 · 蓓克(Paula Becker)——他的一位無法協調母愛和藝術創作的畫家女友(這樣的女友不少)——所作的《安魂曲》的結尾寫道:“因為,生活和作品之間,歷來存在着某種敵意。”這句詩,因為北島在二〇一一年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引用,現在廣為人知。

但這種敵意,其實更多的存在於里爾克的內心,一如他的同代布拉格人卡夫卡,里爾克的半生也糾纏於接受幸福愛情與像苦行僧一樣獻身寫作這兩者的矛盾撕扯,而他和卡夫卡不同的是,他的艷遇更多且多數是藝術家或者貴婦,走馬燈一般轉換然後被他以寫作追求孤獨而放棄的芸芸女子中,唯一例外的是比他大十五歲的奇女子莎樂美(她也是尼采追求過和曾任弗洛伊德助手的)。

我大概十八、十九歲開始閱讀里爾克的詩和傳記,當然也記得莎樂美這一段。最近重讀三十年前讀過的霍爾特胡森版本《里爾克傳》,發現弗洛伊德曾經把這段感情當作俄狄浦斯情結(戀母弒父)的典型在精神分析大會付諸研究,這讓人哭笑不得。

順便重讀了茨維坦 · 托多羅夫的專著《走向絕對:王爾德、里爾克和茨維塔耶娃》,發現里爾克還有兩個特別的情人和文學藝術史有特殊的聯繫。裡面一筆帶過里爾克一度有個猶太情人叫Claire Goll——我看這名字很熟悉,一查竟然就是Yvan Goll伊凡 · 戈爾的妻子——就是日後污衊保羅 · 策蘭抄襲伊凡 · 戈爾,把策蘭逼到精神崩潰的人。竟然,這就是策蘭和里爾克的現實聯繫,雖然兩人的詩在德語現代詩中早已組成一個譜系(存在主義或哲學性詩人)。

另外,詩人里爾克的最後一個情人叫作Baladine Klossowska,她是一個畫家,也是日後更著名的法國畫家巴爾丟斯Balthus的媽媽,里爾克還幫她照顧過少年的巴爾丟斯……他們合作出版了後者的第一本畫冊《Mitsou》,巴爾丟斯繪畫四十幅,里爾克作序。然後我發現我早在第一次去巴黎的時候就在巴黎買了這本書,但今天才知道背後的故事,因為我不懂法文,只看了圖畫,以為是里爾克的作品配上插圖而已。

巴爾丟斯的畫,熱衷於繪畫未成年少女的性暗示,雖然他狡辯是為了呈現這種性慾之惡。然而,這可看不出里爾克的影響,里爾克也重視性,但他更強調成熟的性、性的昇華,以下這段他借他人之名虛擬的書信,更能說明他的態度:“為甚麼使我們的性無家可歸,而不是將我們主管的慶典移向那裡?好吧,我可以同意,這不屬於我們主管,我們無力負責統轄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歡樂。但是我們為甚麼不能從這處出發屬於神呢?”(一九二二年,《青年工人的信》)

幾年後,里爾克死於玫瑰尖刺導致惡化的白血病,其墓誌銘為:“哦,玫瑰,純粹的矛盾,幸哉/在此層層花瓣下無人安眠。”我覺得,這也回應了那種“敵意”,而詩人最終在從那矛盾下抽身,以死亡達至了超越。

廖偉棠

2025-09-24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436229.html 1 愛情對里爾克的敵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