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府戰時竟暗查澳門

《澳門港》秘探澳戰略價值 （一）

憶昔留學日本，最大樂趣是徜徉東京神田神保町書店街，也是我大灑私蓄之地，但就入藏不少古本、史書、珍籍。同為愛書人的伊藤兄，癖嗜金石拓本，尤為神保町大常客。曾相約聯袂訪書，各有所得。後往咖啡室，互換對方“獵物”觀賞，交流心得，相視而笑，誠人生之一大樂事！

自南歸後，伊藤兄不改獵書之志，繼續走訪神田“古本屋”，遇有屬於我研究範圍的古書罕本，他會代為購下，不讓機會稍縱即逝，徒呼可惜！二十多年前，伊藤兄寄來郵件，是薄薄的印刷品，打開一看，大為驚喜。知我者，伊藤兄也！這是日本戰時暗中調查澳門的報告書，油印成《澳門港》的秘密參考讀物。

一、《澳門港》與東亞海運珠式會社

此印刷品，極不華美，十分粗糙，且紙張已酸化，書口邊緣斷裂成碎片，似雪花紛紛落。但細看封面，便可知有料。封面直排四欄，依次為：

港灣調查資料第十二輯 昭和十七年六月二十六日

澳 門 港

東亞海運株式會社

營業部企畫課

封面右上角蓋紅色圓印“秘”字；稍向左邊位置，蓋紅色方印“控”字。

查“秘”，是秘密、不外宣之意；“控”，日文作抄本、備忘副本解。

這份＜港灣調查資料第十二輯＞寫於“昭和十七年”，即1942年。撰者：東亞海運株式會社營業部企畫課。

“東亞海運株式會社”，看似船運公司，沒有甚麼特別，但原來大有來頭，並不簡單。

甲午戰爭後，日本取得中國長江等的河川航運權後，日本各海運公司紛紛派出商船，爭佔航線，展開競價。1939年，戰時的日本政府從國策考慮，將在中國河川航運的日本商船統合起來，再集資組建成新的船運公司，取名“東亞海運株式會社”。1941年3月，日本國會通過制定《東亞海運株式會社法》，使“東亞海運株式會社”成為有國家支配的“特殊機構”。經統合後，既能壟斷日本佔領區的中國沿岸與河川的航運業，也排斥英、美航船，進而聯繫正在形成的“大東亞共榮圈”，以調動各地資源，互通有無。這當中，少不了執行運送軍需品的任務。他們還會剌探各海灣和港口的情況，寫成報告書，印製為秘本，呈遞上級，最終成為軍事侵略或經濟浸略的重要參考指引。歷來，日本在這方面做了非常周密的部署。如1874年，日本出兵台灣之前，便分別派出樺山資紀和水野遵，潛往台灣暗訪，蒐集軍情地理信息，供制定戰略之用①。又如“九　·　一八”事變前，日本派中村震太郎和井杉延太郎喬裝為農業研究員，在大興安嶺一帶，進行間諜調查活動②。1940年7月底，日本派出南中國派遣軍的瀨島龍三大尉和藤原武中佐，同到香港，進行軍事偵查，至8月整理出對香港的作戰計劃③。這樣的秘密調查工作，通過深入細微的滲透暗訪，從而掌握當地的民情風習、工商交通等情況，所繪地圖，連當地人看後，也自歎不如。

現將《澳門港》秘本的內容，試作檢視解讀。

《澳門港》是手寫蠟紙版然後用油墨刷印出來的，因此印數不多，僅作內部機密參考之用。

開本：十六開，直24.8CM，寬17.8CM。

頁數：正文39頁，若加上序文，則有41頁，後附澳門地圖拉頁。

序文，大意說本企畫課以前曾作調查，刊有《葡領澳門事情》，今以港灣為主題撰寫成這份報告。因澳門港小而港灣價值低，有關資料一向貧乏，是以本輯之製成，略參考往昔之刊物，再增入現況資料。除參考上述《澳門事情》和本株式會社廣東支店、香港出張所的報告外，並參閱下列文獻：台灣總督府發行《廣東省概說》。外務省通商局編纂《各國現勢要覽》。河合俊三著《南支經濟論》。井出季和太著《南支那の開港場第一卷》。《支那東岸水路誌》第一卷。《水路誌》附錄第三卷。《中華年鑑》1935年及1939年版。Shipping World Year Book.1941。

接着是目次：（一）位置及地勢。（二）沿革。（三）築港沿革。（四）氣象、潮汐及潮流。（五）港灣概況。（六）港灣施設。（七）荷役。（八）港灣諸經費。（九）連絡關係。（十）貿易。（十一）金融機關。（十二）人口。

附錄：澳門港略圖

《澳門港》的前半部分，有關沿革歷史方面，稍為粗略，地理位置，氣象潮汐不出本澳所收存的檔案資料。港灣概況，施設亦如是。下半部分涉及日本侵華後廣東、香港、澳門的情勢，而且由日本的參與機構來撰寫，從而反映和透露了日本南進政策，故極具參考價值。

二、廣東淪陷後澳門興旺超香港

先說（二）沿革，雖略為粗疏，但最後一段道出澳門興旺反超香港的原因：

“皇軍於1938年10月攻取廣東後，對澳門雖無直接影響，然廣九鐵路線被封鎖，而珠江航運在廣東和香港間的航線，因為掃蕩殘敵亦告停航。翌年（1939年）11月，出於澳門政府的好意，提出以澳門作為行走廣東內河船的航運基地。自此以後，經澳門中介，使廣東和香港之間的交通及及貿易，取得一定程度的恢復。一時間，澳門超越香港，更加繁榮興旺。”④

稍解釋如下：日本所稱的“大東亞戰爭”，是1941年12月向英、美宣戰（即太平洋戰爭）之後，日本內閣便以“大東亞戰爭”來名之，然後解釋是包括盧溝橋事變後全面和中國開戰的戰爭。日軍還沒有攻取廣東之前，廣東的商品物產，經由廣九鐵路和海路運往香港，其中大部分轉口銷往世界各地。澳門和香港之間的貿易往來，一直使用船運。但自從日軍佔領廣東後，便切斷廣九鐵路以及停止與香港間的珠江航運。後來，應澳門政府所請，將澳門作為省港之間的中轉站，即廣東的物產首先運往澳門，然後澳運港。反之，香港的商品，也經澳運回粵省。澳門擔當起轉口港的角色，商貿帶來的繁榮，便罕有地凌駕香港。

註釋

①參見黃天著《琉球沖繩交替考》，香港三聯書店，2014年，141、144、145頁。

②參見黄天著《“起來！”我們的國歌》，香港三聯書店，2018年，第34頁。

③參見小林英夫、柴田善雅著、田泉、李璽、魏育芳譯《日本軍政下的香港》，香港商務印書館，2016年，6～7頁。

④《澳門港》 6頁。

中日關係史學者 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