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鄉愁被一頓飯毀了
咸亨酒店、茴香豆因為魯迅和他塑造的孔乙己而名聞天下。可見辨味亦可悟道,所以古人有澄懷味道、味外之旨等說法。《孔乙己》的味外之旨自然在茴香豆、鹽煮筍和黃酒之外,但這些酒菜又是表現孔乙己的生活環境及身份地位的必要道具。知味識人,這是信奉視聽中心主義的人所鄙視的,但它的確是一種重要的認知方式。
除了《孔乙己》,魯迅的《在酒樓上》也對酒食落墨頗多,也非常注重通過味覺體驗表現人物心理。小說講述主人公在深冬雪後旅居S城的經歷。S城的原型想必是紹興,它離主人公的故鄉不過三十里,坐了小船,小半天可到。主人公曾在這裡當過一年的教員,所以想回來看看。然而,他尋訪了幾個以為可以會見的舊同事,一個也不在,早不知散到那裡去了,經過學校的門口,也改換了名稱和模樣,於他很生疏。這固然不同於古人所說的“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但也足夠讓人感傷。在自己的故鄉,竟然成了異鄉人,這種荒涼感接近於存在主義小說所要表現的虛無意識。從這個意義上說,《徬徨》裡的《在酒樓上》、《孤獨者》等篇確實較具先鋒性。
一個“北漂”的遊子因為“懷舊”而重訪故地,卻發現物非人非,自然會意興索然。魯迅巧妙地通過味覺體驗來表現這種鄉愁無寄、索然無味的人物心理。他“安排”主人公住在S城的洛思旅館,這家旅館是租房不賣飯的,飯菜必須另外叫來,但又無味,“入口如嚼泥土”。這種味覺感受真切反映了主人公雖身在故鄉為異客的荒涼感,它與洛思旅館的視覺觀感相表裡。這家旅館的窗外只有漬痕班駁的牆壁,貼着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鉛色的天,白皚皚的絕無精彩。味覺——視覺感知的這種同構性,令洛思旅館不僅是巴赫金所說的時空體,也是我所說的感官聯覺體。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