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薩鼎銘鎮冰

一生能閱幾興亡，百歲滄波道且長。

便許此身酬國用，中華今日自堂堂。

薩鎮冰為近世海軍名將，久閱興衰，為時之久，並世無第二人。中國首批留洋海軍學生，光宣時以廣東水師提督籌辦海軍，多有宣力。年登大耋，歷經清季、北洋、民國、新中國，甲午戰爭、辛亥鼎革、軍閥割據、抗戰勝利，山河重整，與乎海軍存亡，皆其身所及見。鎮冰字鼎銘，咸豐九年生，色目人。先世為忽必烈輔臣，居中國，其一脈由山西雁門遷福建閩縣，遂占其籍。父薩怡臣，道光秀才，為閭里書師。同治五年，閩浙總督奏設福建船政，學堂設焉。鎮冰七歲入塾，十一歲考入馬尾船政學堂，習駕駛。光緒元年，隨“揚武”練船赴新加坡、小呂宋、檳榔嶼等地航行。光緒三年，鎮冰以第一屆出洋學生赴英國格林尼茨皇家海軍學院深造，與嚴復、方伯謙等同學。光緒六年學成歸國，歷任“康濟”練船管帶、吳淞炮台總台官。甲午戰爭時率兵守日島，親臨戰陣，多番擊退日軍，後奉命退回劉公島。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撤“康濟”管帶職。戊戌政變，太后訓政，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鄭孝胥奏保北洋練船官參將薩鎮冰，諭榮祿詳細察看。為直隸總督袁世凱舉薦，由參將、副將、總兵洊擢總理南北洋海軍廣東水師提督，致書南北洋大臣，船塢歸海軍，並求巨款在滬創設水師學堂。海軍再造，宣統初元以提督籌辦海軍事務，與貝勒載洵考察歐美海軍，購買洋艦，返國，載洵任海軍大臣，以譚學衡副之，改薩鎮冰統制巡洋長江艦隊，旋授海軍都統銜副都統。時由慶王奕劻領班皇族內閣，懷柔漢臣，隱行羈縻招納之術，抑揚與奪，乃滿人慣技，而鎮冰遂出中樞矣。近世中國之壞，海疆不修為之始，而外釁驟至，莫之能禦。朝議強海防，多有先見，奈何一厄於挪海軍鉅費修御園，再厄於翁大司農挾私怨緊縮用度，上下恬嬉，海疆廢弛，至事無可為。光緒十六年閏二月，日本海陸軍東京演習，邀各國公使參觀。各國武官謂中國海軍無紀律，英國顧問琅威理為華人脅制，丁汝昌不懂海軍，劉步蟾吸食鴉片，袁世凱統兵朝鮮將為日本武力摧毀。預料中國將不敵日本云云。四月十九日，有外籍僱員致書上海《字林西報》，亦謂中國海軍無紀律，一旦有事，唯深港躲藏而不敢出洋應戰。見《中國近代海軍史事日志》。議論或出外人調唆，未可盡信，然越四年甲午，果有北洋水師之敗，則當時軍紀廢弛之說，誠足令人深思。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其理千古固然，吾人豈忘之耶。辛亥武昌事起，清廷命袁世凱起復組閣，授薩鎮冰海軍大臣，率艦廿八艘增援。黎元洪致函勸其艦隊反正，拯救同胞，不應，然各艦始終並未參戰。薩鎮冰隨後離艦赴滬，各艦艇相繼起義。辛亥首義成功，亦因海軍順應時勢。入民國，授海軍上將，曾任海軍總長、國務總理、福建省長。此薩鎮冰楷書自作五言古詩，其詩云：“避亂八年餘，奔波萬里路。虜平始入都，時人笑遲暮。春中復出遊，搖鞭穿綠樹。世事尚茫茫，豈能拂衣去。”款識“丙戌夏，書希清輝仁兄雅正。薩鎮冰時年八十有八。”丙戌為一九四六年，抗戰勝利甫一年，自述避亂八年，虜平入都，惟以世事茫茫，不能一揮衣袖而去，老驥伏櫪，此之謂也。為人樸實儉素，操守廉潔，生平不作英雄欺人語，則此詩亦見之。書字敦厚和穆，想見其人矣。新中國成立，任第一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央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一九五二年卒，年九十四。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