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的盡頭

起初，他們只當這是一場平常的大雨。

上帝，這位最蹩腳的畫家胡亂蘸了白和黑兩種丙烯顏料，拿起毛刷往畫布上一塗，黑在上面，白在下面，擁擠的色塊甚至溢出了畫的邊框。於是城市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霾，白晝與晴空變成了最晦暗的夜，空氣變得沉重，遠方的炸雷，不，不是炸雷，是沉悶的龍吟，是行軍的戰歌，抑或是大地的嘶吼……它仿若在嘲諷地上生靈的無知——他們只是撐了把傘罷了。

三萬萬億顆雨滴受上帝的旨意，誓要沖刷根植在這片大地上的一切罪孽。城市霓虹變得如油畫般朦朧——最偉大的軍團抱着必死的決心衝向石磚、衝向柏油馬路、衝向無辜的依附於大地的樹。它們靠重力獲得加速度，又在重力的作用下粉身碎骨，“有死之榮，無生之辱。”它們如是說，“我的生命，因奉獻給軍團最崇高的事業而得到主的垂憐。”無數陣亡將士的屍骸累積而成的水窪，讓其他士兵得以安全降落，但這些士兵卻用最污穢的語言咒罵着——它們的靈魂因無法衝擊大地而不能得到救贖。而砸在車頂上的軍士們恐怕不會想到，饒有趣味地觀賞它們偉大遠征的人類會用“有碎玉聲”來形容它們死亡那一刻最為壯麗的與金屬合奏的交響曲。

天堂的水閘開得更大了。雲層中出現幾個碩大的缺口，沒等人們反應過來，就是天河傾瀉——無上神祇的狂怒。

當人們發現這雨不同於往常時，恐慌便伴隨着尖叫被引爆。黑壓壓的人群爭先恐後地湧向“巴別塔”——這座城市最高的建築，但這不妨礙他們走向未知。

街頭出現了一片又一片“內海”，城市變成水上的國度。帶着摧毀一切的氣勢的雨使時間變得潮濕，大地瞬間被吞進暴雨的胃裡。

雨還在下，洪水漫過了“巴別塔”。

魚群從敞開的窗游進辦公室，珊瑚開滿誰人的床榻，水草與“晾曬”在陽台的睡衣纏綿，海星將一隻肉足搭在某片碎玻璃上。溺亡的屍骸沉入最幽深的深淵，一切“文明的造物”都陷入了無期長眠。

這個時代的人類可以造一萬艘遠洋軍艦，卻獨獨不能造一艘諾亞方舟。這個時代的人類給大地的胸脯上刻下了太多創傷，而大地終將在暴雨的擁抱下得以重生。

在雨的盡頭，是一片豐饒的海。新生的人從虛空中出生，亞當和夏娃，新世界的兄妹。他們牽起對方的手，任憑潮水親吻赤裸的腳趾。隨後他們跳入大海，開始游泳，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而海裡的廢墟不配贏得他們的注視。

鄧浩熙 鏡平 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