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與嶺南文化芻議
嶺南指五嶺以南，五嶺由東到西分別是廣東和江西之間的大庾嶺、湖南境內的騎田嶺以及廣西境內的萌渚嶺、都龐嶺、越城嶺，這五嶺以南的廣大地區就是嶺南。歷史上，嶺南所指較寬泛的區域包括廣東（含港澳）、海南、廣西大部分地區、越南紅河三角洲一帶及以北地區。現實中，如今涵蓋廣東、廣西、海南、香港和澳門地區。嶺南背靠險峻的五嶺，面向浩瀚的南海，陸海交接、向海而生。
面向世界的嶺海環抱
傳統意義上的嶺南，是以農耕文明的根基——土地來界定的。近年，學界秉持土地與海洋的雙重視野，認為嶺南應當包括海洋部分，即南海和南海諸島。
在前賢筆下，仇巨川有“嶺海則又合五嶺、南海而名之也”的說法；屈大均詩曰，“五嶺南拖衡岳臂，迢遙直與海天長”；陳恭尹則寫到，“五嶺北來峰在地，九州南盡水浮天”。嶺南雖然只有約四十萬平方公里的陸地面積，卻面向三百五十萬平方公里的南海水域。展拓性、流動性的海洋空間，賦予嶺南文化更加寬廣的視野，發散的思維，異質文明的滋養，首當其衝的洗禮，以及進退維谷的掙扎。
科學作為現代文化的主流和前沿，推動人類從陸地邁向海洋，進而潛進深海、遨遊深空。汪品先認為，大陸文明以農耕為基礎，謀求穩定和繼承；海洋文明以工商為基礎，力求開拓和變更。前者以族群為社會基礎，要求尊重權威；後者以個人為依歸，主張自由發揮。受海洋文明濡染的嶺南文化，孕育出了深圳奇跡。“來了，就是深圳人”催化了一座現代大都市的誕生與崛起，科技產業全力推動着深圳的前行與蛻變。
海洋文明依託工業革命、商業貿易和科學技術的力量，迎着全球化浪潮，一個又一個港口城市崛起為國際大都市。經過數百年的積蓄和發展後，全球百分之六十的GDP集中在濱海的灣區及其腹地，灣區憑藉優越的地理區位和連接全球市場的巨大網絡，成為世界經濟的發動機。而嶺南也在大風大浪的淘洗中，形塑出朝氣蓬勃、活力四射的粵港澳大灣區。
嶺南作為大陸文明與海洋文明的觸碰地帶，越來越被視為面向開放世界的土地與海洋，由此拓展出嶺南文化的開闊空間。
嶺南文化的廣闊場域
新近編纂出版的《嶺南文化辭典》將嶺南文化概述為“原生文化”、“邊緣文化”、“商貿文化”、“移民文化”、“貶謫文化”、“華僑文化”、“江海文化”七個方面，確認其為“要素齊全、結構完整、層次豐富、特色鮮明、高度成熟”的區域文化形態，表現出較強的“開拓性、開放性、包容性、創新性、變通性、務實性、適應性”的特徵。
開放、包容是嶺南文化的精粹，並由此改變中華傳統的“抑商”觀念，而衍發出“重商”思想。晚清時，“重商”日漸成為熱點話題。鄭觀應在澳門蟄居時寫出《盛世危言》，試圖重構“商”的功能與意涵，突出經濟領域的爭競，即被通稱為“商戰”的主張，其實質切近國家力量干涉下的“重商主義”。他設問自答：“或曰：‘商之宜重固如是矣。其重商之道果何如哉？’曰：非國家重視焉不可也。”鄭觀應係鼓吹商戰者中少見的商界英傑，他指出：“彼之謀我，噬膏血匪噬皮毛，攻資財不攻兵陣。”鄭觀應力倡學習西方以商立國、舉國求富、由富至強，“然富出於商，商出於士、農、工三者之力”。“不知商賈雖為四民之殿，實握四民之綱。士有商則行其所學，而學益精；農有商則通其所植，而植益盛；工有商則售其所作，而作益勤。”反之則“商敗而士、農、工俱敗”。鄭觀應不僅將“商”的地位由“士農工商”中的末尾排前，更擢為綱要，統攝“士農工”三者為一體系，“商”遂成立國之本，而保守的民族性格亦應變革為進取，這在當時無異於石破天驚之論。
在嶺南文化的深層，更飽含濃郁的家國情懷。適逢近代中國的大變革時代，嶺南是維新與革命的策源地，沉睡的雄獅最先於此覺醒。康有為、梁啟超以廣州萬木草堂為基地，培育、集聚維新變法的力量，變革社會制度、改變政治體制的歷史車輪由是發軔。孫中山於此策動革命，在一九一一年四月發動的廣州黃花崗起義——“碧血橫飛，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雲因而變色，全國久蟄之人心，乃大興奮，怨憤所積，如怒濤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載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則斯役之價值，直可驚天地，泣鬼神，與武昌革命之役並壽。”近來，港澳在推動改革開放與國家建設方面又發出“投資興業的龍頭作用、市場經濟的示範作用、體制改革的助推作用、雙向開放的橋樑作用、先行先試的試點作用、城市管理的借鑒作用”，並贏得國際關注。今天，粵港澳大灣區作為國內國際雙循環的重要銜接帶，正以其開放程度、經濟活力，昂首向世界進發。
輕質與實用的局限性
當然，嶺南文化也存在短板。曾大興表示，輕質與實用是嶺南文化的局限。在他看來，嶺南文化是一種輕質型文化，體現的是輕盈、明快、流暢、飄逸、清新、別致、自然、秀美、淡雅一類的風格，與厚重型中原文化所體現的厚實、沉着、深刻、凝重、典雅、博大、悲壯、雄渾、綿密的風格迥異。輕質型文化的亮點是便於創新、便於轉型，但是缺乏源源不絕的內生力量。
一個文化不厚重、文教不昌明的地區，其自主創新的能力終究有限。自強運動與改革開放均發端於嶺南的珠三角地區，然而隨着時間推移，人們不難發現經濟的發展動能和產業軸線逐漸北移，長三角地帶取而代之成為重鎮。嶺南雖開風氣之先，卻未能引領至終。正如學界所呼籲的，當下增強嶺南文化的厚重感尤為重要。無用之用，是為大用。
“五嶺以南，山川燁燁有光氣”，作為中國近代史上“開眼看世界、開門迎世界”的門窗，嶺南文化持續嬗變，不斷地充實與豐富內涵，從邊緣走向前沿，呈現出生機勃勃的張力與活力，正闊步邁向世界中心的文化場域。
雲山（文化評論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