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熒幕到路上的文旅熱
二○二四年是“旅行熱”風靡的一年，短劇《我的阿勒泰》在“五 · 一”小長假期間橫空出世，掀起炙手可熱的阿勒泰旅行熱潮。《我的阿勒泰》改編自李娟同名散文，劇集從自然景觀與少數民族文化等方面入手，建構起極具特色的“治癒向”返鄉敘事——不僅召喚出觀眾對於目的地的嚮往，並使阿勒泰的風土人情，以鮮活的姿態進入全球化的語境。
哈薩克族人與新疆敘事
我們不妨將目光轉至新疆，劇集裏，漢族女孩李文秀（周依然飾）放棄追求自己的文學夢想後，便回到了老家阿勒泰。在阿勒泰，哈薩克族人佔比遠比漢族人多百分之十三，因此，《我的阿勒泰》便是一齣聚焦於少數民族日常生活的故事：少年巴太（于適飾）騎馬在草原上奔騰，第六集中，李文秀參加哈薩克族的婚禮，新娘還戴了婚飾“沙吾克列”。
二○○八年，哈薩克族服飾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用料、剪裁、颜色上各有不同的文化意義。譬如婚飾“沙吾克列”，便是由不同顏色的綢緞、毛紡織品與鳥獸的皮毛製作而成的，其中亦可窺見哈薩克人在歷史中源遠流長的精神信仰——哈薩克人是烏孫人和突厥人的後裔，信奉伊斯蘭教，“哈薩克”亦有“戰士”、“白鵝”或“勇敢的自由人”等意思。哈薩克人在服飾中大量使用的自然元素，似乎也象徵了該民族自由奔放的遊牧精神，以及文化的多元性。
目前，哈薩克人主要分佈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伊犁哈薩克自治州、木壘哈薩克自治縣和巴里坤哈薩克自治縣，少數分佈在甘肅省阿克賽哈薩克自治縣。截至二○二三年，哈薩克族的人口約一百五十萬。新疆是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在張騫出塞以後（西元前六○年），西域正式納入中國版圖。彼時，哈薩克族已與中亞多個民族的建立起文化、宗教、贸易等方面的文化交流。
邊疆文化的重構與再生產
劇集裏，巴太和李文秀便是兩種民族文化的代表。作為哈薩克族的年輕人，巴太時常以草原上策馬奔騰的遊牧青年形象出現，但卻在遇到李文秀後，他不得不在情感中思考族群文化。
可以說，李文秀是中國現代性的“擬人化”形象。少年巴太，一方面需要面對朦朧的愛情，亦要面對由李文秀（漢族）帶來的，關乎文化與身份的省思。在現代化以及城市快速的過程中，少數民族群體必然遇見“現代——傳統”二者的選擇。劇集中，巴太最終與父親冰釋前嫌，二人達成共識：父親同意巴太離開阿勒泰，到縣城上學。此處的父與子，其實便是傳統與現代、邊疆與中心、家鄉與城市的關係對照組。不僅是巴太，無數位在鄉村成長起來的年輕人，都不免徘徊在傳統與現代的抉擇中。
而對於李文秀而言，她雖然是在新疆長大的漢族女孩，但由於她在烏魯木齊市打工碰壁，以及文學夢在現實因素下遭到擱置，她不得已回到家鄉。雖說，這一情節設定構成了典型的返鄉敘事，但劇集卻奇妙地借助了李文秀的視角，為觀者提供一個了解哈薩克族與邊疆文化的外部視角，亦由之擦拭族群文化的界限——當巴太將從小養大的馬交給李文秀的時候，導演似乎也借助這一舉動，完成一場有關“過去——未來”與“傳統——現代”的交接。
有人說《我的阿勒泰》選在去年“五 · 一”小長假推出，有刻意營銷旅行地的傾向，譬如劇集是否在推廣過程中，無意識地將阿勒泰塑造成貼合都市白領的慾望景觀，令觀者沉浸在理想的世外桃源裏。在這一語境下，阿勒泰的自然景觀與民族文化，又是否會面臨被“旅遊化”的風險，成為一種符號化的、易於消費的景觀？這是值得深思的觀點，但筆者暫且樂觀地認為，文化消費不都是消極的，文旅劇作為文化產業重要的經濟支點，在肩負文化傳播的同時，亦能為地區發展提供現代性的支持。
從地方性到全球化
在中國，文旅產業的發展一直是國家推動的重要方向。二○一○年，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討論並通過《關於加快發展旅遊業的意見》，旨意加快發展旅遊業，並明確指出旅遊業是具有“經濟和社會功能”的重要產業，且為經濟增長、創造就業機會的重要力量。旅遊業的發展，不僅促進了地方經濟的增長，也帶動了地方文化的傳播（國務院，二○一○年）。
往後的十年，不少文旅劇因而誕生，如有《西藏誘惑》、《貴陽到羅馬的公路旅行》，或紅極一時，宣傳雲南大理生活態度的《去有風的地方》。《我的阿勒泰》正是在延續了過往文旅局的風格，有機地結合了地方文化與旅遊產業，亦成為文旅產業協同發展的典範。
二○二四年五月以後，《我的阿勒泰》吸引了大量國內外的遊客，劇集成為阿勒泰地區的“旅遊大使”，為當地旅遊業帶來了可觀的客流。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和旅遊部在去年五月份發佈的一則資訊表明：劇集播出後，根據去哪兒、攜程、美團等平台的數據所知，阿勒泰地區的旅遊熱度顯著上升，酒店預訂量和景區訪問量大幅增長，尤其在“五 · 一”假期後，阿勒泰地區的旅遊搜索量同比上漲了超過一倍。因此，政府巧妙地借用阿勒泰熱潮，加大本地旅遊宣傳的力度，且進一步落實“旅遊品質服務提升年”計劃。由於文旅劇的媒介效應，哈薩克族文化和旅遊得以在全球範圍內廣泛傳播，使阿勒泰不僅成為內地炙手可熱的旅遊地，還吸引了國際旅客的目光。
現今，地方文化資源的傳播方式與過去迥異，並借助社交媒體（如微博、微信、小紅書、Instagram、抖音等）脫離區域的限制。放眼全球的文化產業，以文化、旅行為核心的電視劇不在少數。二○二○年，網飛推出的《艾米麗在巴黎》，暫且亦能稱之為巴黎文旅劇：美國女孩艾米麗，跨越大洋來到法國巴黎，開啟嶄新且充滿濃郁法式氣息的生活。
而《我的阿勒泰》，亦如此成功地應用了“文化+旅游”的範式，突破了邊疆與城市二元對立的敘事結構，在全球文化產業中重新解構文旅劇的符碼。在拍攝手法上，劇集採用大量長鏡頭與4K寬幅畫面，最大限度地展現出阿勒泰的景觀，以及大自然所蘊含的療癒感。與波里活敘事不同，中國式的文旅劇似乎有意地打破傳統話語體系裏，容易被邊緣化的地方敘事，創造出跨文化的對話空間。或許正因如此，處於邊疆的阿勒泰才能走到大眾視野，來到廣闊的國際市場之中。
司徒子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