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之冬
在柏林,行人的臉上少有笑容,大概這座城市嚴峻與冷酷的靈魂,與其子民的精神狀態緊密相連,於是那一具具穿着長羽絨的瘦高身體裡,既不存在什麼詩意,也缺乏歡愉的力量。人人都目光警覺、神情堅毅,彷彿已經習慣了雙肩上的重擔。而這重擔,來源於寒冷的冬天,來源於枯燥的生活,也來源於柏林本身。
我是如何知道此地生活枯燥的呢?街道兩旁多是工業化建築,如此森嚴,叫人望之生畏;柏林上空,東德遺留於世的電視塔,如同一顆巨人的眼球,自霧氣深處窺探城市,閃爍着不祥的光澤;小巷裡少有手工店和小吃舖,多是素食餐廳、土耳其烤肉店與尚未開門的酒吧,寒風漫過空蕩蕩的戶外桌椅,街景蕭瑟,縱有人行過,也是眉頭緊鎖、腳步急切的。下午四點,太陽便下山了,六點以後,商舖就開始陸陸續續關門,因而有人感嘆:“天黑後,德國人就回家枯坐了!”
博物館是唯一可去的地方。在衣帽間,參觀者脫下外套,肉身總算輕盈了些許。室內,暖氣管夠,對着展品,人們可以光明正大地消磨掉許多光陰。
在新博物館,我長久地凝視娜芙蒂蒂胸像,疑惑於這尊近乎能代表古埃及文明的雕像,是如何流落到地球的另一端的。柏林冬日鏽跡斑駁的陽光,透過穹頂天窗,拋撒在娜芙蒂蒂藍色的頭冠上。驕傲的非洲女王頭顱,被收容於西方宮殿內。源源不絕的訪客慕名而來,像是朝拜一位來自異邦的神靈。
數日後,在牆壁以外,柏林人於冬夜發起遊行,反對領先選舉民調的極右翼政黨。得知此事時,我已身處溫暖的南歐。我想像着柏林人聚集在勃蘭登堡門前,臉上表情仍是肅穆,口中呼出白霧,喊着口號邁步前進;娜芙蒂蒂則靜止於博物館深處,沐浴於柏林月光下,永不歸故土。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