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巖光墉

色絲生計不能貧，中外周旋志未伸。

花樣文章供錦繡，從知柴米是經綸。

晚清巨賈胡雪巖，浙之仁和人，起家於內憂外患之際，周旋中外，富甲一方，緣其事跡由高陽寫入說部，繪影繪聲，為人津津樂道，遂成家喻戶曉人物。有豪氣，敢任事，樂善好施，亦好漁色，姬妾成羣，築十二樓儲之。當時褒貶不一，李慈銘曰小販賤竪，又曰東南大俠。歐陽昱曰忠誠可倚，多錢善賈。左宗棠曰好義之誠，用情之摯，富紳捐輸無如其多。費行簡則曰幸逢時會，非真有奇計雄略，既富顯，唯知奢縱，不十年所營皆敗，從來成敗無如其速云。雪巖名光墉，家境貧苦，初入錢肆為雜役，辦事殷實勤快，善於機變。太平軍陷江南，夤緣佐浙撫王有齡辦糧臺，同治初，獻穀衢州以助左宗棠，為左帥賞識，自此所部糧餉交其董理，十餘載毫無遺誤。左帥西征，平定回變，收復伊犂，糧餉軍需皆倚之辦理，疏奏“核其功績，實與前敵將領無殊”。終生未得實缺，而官至候補道，銜至布政使，階至頭品頂戴，服至黃馬褂。費行簡謂同治間足以操統江浙商業，為外人所信服者，光墉一人而已。可以歐陽昱《見聞瑣錄》相印證：“夷人惟利是視，見而艷羨，推為中國第一人。沈文肅剿臺北生番，缺餉，奏借英商銀六百萬，歸海關扣還。英謂券中必得胡某畫押方可。其見重於外洋如此。”以子母術遊走公卿間，經營阜康錢莊，杭滬之外，各省均設分號，達官貴人皆以雪巖為可信，巨款交其存放，故雄於資。至其敗也，亦由洋商。初，土物出洋，價格中國自定，夷人不能挾制，自開五口通商，外貿利柄為洋商操縱。《見聞瑣錄》記述，中國出產以茶葉生絲為二大宗，當新茶產出，眾夷議定茶價，華商不能增絲毫，倘居奇欲昂其值，逾七日減價十一，再逾七日減十二，又逾七日減十三，如是俟愈久，價愈減。華商不齊一，因此不得不賣。生絲亦復相類。廼胡雪巖以一己之財力智慧與洋商周旋，斥資兩千萬両，盡購市面生絲，得一萬四千包，使夷人莫能買一斤一両。洋商不甘厚利受損，合謀當年不販生絲出口。此光緒八年事也。其明年法越事亟，中法搆釁，雖雪巖欲使上年計迫逼洋商屈服，然絲商慮時局動蕩，終未響應，洋商乃得盡購新絲，不復理舊絲。不得已，被迫賤價向洋商出售，折利銀一千萬両，折本銀八百萬両。欲藉錢莊投機贏利周轉，復虧折四百萬両。事聞於都中，競往擠兌，不能應，即恭邸亦折閱一百萬両，遂敗。家財盡罄，負債纍纍，有旨革職治罪，於憂懼中亡故，時為光緒十一年。《見聞瑣錄》：“初，夷商畏胡金多，遇大小交易，恐為所阻持，尚不敢過於狠毒。至是無與頡頏者，愈制華商生死之命矣。然則胡雖不足道，實系中國商賈盛衰之大局也。”雪巖在商言商，亦為自保華人議價定價之權，視為百三十年前中外貿易戰，似無不可。華商為私利未能共同進退，國弱使中朝無力主持，坐視利權由外人予取予攜，當日致敗之由，思過半矣，可為前車之鑒。此胡雪巖為康齋老婣臺書陸放翁絕句六首，咸豐紀元冬十月書，鈐白文“胡雪岩書”，年二十九，時尚未發跡，而點畫工整，想見其處事之誠。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