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二銘心存

簪纓門第比韋平，進講黃闈百感生。

自愧匡時竟無術，但傳清白好家聲。

常熟翁氏為近世簪纓，宗祠楹帖曰“狀元門第；帝師世家”，蓋指翁同龢、翁曾源大魁天下，叔侄狀元，翁心存、翁同龢直弘德殿，先後授文宗、穆宗、德宗讀，父子三朝帝師，故云。心存字二銘，號邃庵。幼奇慧，七歲能屬文，十三歲遍誦經史，為州牧唐陶山所奇，招為門下。道光二年成進士，選庶常，由編修歷官大理寺少卿，順天府尹，左副都御史，工、刑、兵、吏、戶部尚書，拜體仁閣大學士。道光時直上書房，授六阿哥奕訢讀，迨穆宗穉齡御極，太后命授讀，遂為兩朝帝師。諸子皆貴，長子同書官安徽巡撫，同治元年以疆臣失地論死，二銘因憂成疾，十一月卒於位，年七十二，諡文端，祀賢良祠。與祁寯藻同諡，咸工文學。錢仲聯教授乃二銘外曾孫，謂祁氏亭詩清真瘦硬，力追蘇黃，開同光風氣之先。翁氏知止齋詩得自唐人，和平雅正，有垂紳正笏氣象，結乾嘉流派之局。大抵久在綸扉，襄贊講帷，訏謨定命，吟咏為宰相徽音。嗜好藏書，官俸所入必以購書，寒夜篝燈，手自黏補，藏抄本《毛詩要義》、《尚書要義》、《玉臺新詠》、《東維子文集》、《王忠文公集》等，以多文為富足，實承乾嘉老輩流風。有《知止齋日記》稿本二十七冊傳世，始撰於道光五年，同治元年為止，前後三十八度寒暑，內憂外患，百官升降，朝野傳聞，乃至山川景物，風晴雨晦，一一記諸毫端，可與其子《翁文恭公日記》並觀，則晚清八十年史事人物可略見梗概矣。提督廣東、江西學政，充國子監祭酒，迭主福建、順天、四川、浙江鄉闈，引拔人才，自不居名。余尤喜其《懷魯通甫孝廉一同》詩，頗能鑑識英雄於風塵：“每到旗亭倦眼開，不須紅袖拂塵埃。人疑燕趙悲歌士，詩帶幽并逸氣來。滄海豈容巢父卧，巖廊終遲長卿才。小山詞賦長淮酒，獨佩吳鉤上釣臺。”自序出都日於旅店見題壁格律清蒼，書法雄秀，歎為奇才。山左逆旅，往往見之，疑是魯通甫作。通甫為徐辛庵門下士，春闈所作高華沈實，迥異時流，乃牓發竟不售，嘆斯才流落。雖未識面，然神交已久，故成長句俟它日驗之云云。山陽魯通甫慷慨平生，有經世志，奈何有巢父之高節，無司馬長卿之遇合，二銘與之素未謀面，而視之若故人，愛才好士詩懷歷落亦可概見。此其自書《癸丑中玩翫月即事感懷》詩，咸豐三年作，同年三月太平軍定都金陵，故有“千里羽書勞極目，萬家鴻澤起長歎。閒蛩咽露如相語，留取冰心與照看”之句。為錢塘范楣孫錄之，時以大司空兼攝京兆尹，款下鈐朱文“夙夜匪懈”印，任重如見。咸豐八年九月，晉大學士。除夕，一鐙熒然，展卷獨坐，念眾兒外任，憶子成思，是夜日記：“予則寂寥無侶，寒儉一如諸生時，雖匡時無術，覆餗貽羞，而清白家風，或可無慚先德而已。”門人有放試差，必告之以使途嘗夢“簪纓累世”、“子孫絕滅”兩碑，某嚴拒賄賂請託，次日又夢，則走簪纓累世之路，否則必墮惡境。教人清慎忠愛，心存敬畏，顧亦明白讀書人也。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