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舊交匯百花齊放 文武兼濟夫子自道
令狐昭
乘一九六二年的賣座餘勢,一九六三年度粵語片在上半年取得極輝煌的票房成績。可惜自五月起,香港旱情嚴峻,市民叫苦連天,粵語影壇亦難以獨善其身①。事實上,這一年是粵語武俠片爆發出強勁藝術生命力的重要階段,首波武俠高潮在一月至五月湧現。除了珠璣的《雙雄震九洲》(一九六三年)、凌雲的《火燒紅蓮寺(上集)》(一九六三年)、康毅的《仙鶴神針新傳(下集)》(一九六三年)和楊工良的《黑蜈蚣》(一九六三年)特別賣座,還有黃鶴聲的《仙劍神魔》(上、下集,一九六三年)、凌雲的《臥虎藏龍》(上、下集,一九六三年)和《清宮劍影錄》(上、下集,一九六三年)、陳皮的《妙賊》(一九六三年)、馮志剛的《奪魂旗》(上、下集,一九六三年)、張瑛的《倚天屠龍記》(上、下集,一九六三年)等佳作接踵而至。武俠類型電影首度呈現出新舊交匯、百花齊放的局面,諸如俠盜隱伏的歌唱武俠、劍氣衝霄的神怪武俠、史詩磅礴的港式武俠、異軍突起的台式武俠,都不約而同地綻放光芒,任何門派都不足以稱霸武林,獨領風騷。
面對第二股台式武俠勢力橫空而出,立足於新興板塊的凌雲,憑藉源源不絕的靈感,在神怪武俠電影與清初武俠傳奇之間馳騁。然而陳皮、珠璣、凌雲祖師徒三代能夠同場較技,皆因歌唱武俠片仍有一席之地。《雙雄震九洲》、《妙賊》以及胡鵬作品《大俠金葫蘆》(一九六三年)的蒙面俠客,均由“戲迷情人”任劍輝扮演,猶如從前《風塵俠侶》(一九六一年)、《花蝴蝶三氣飛天貓》(一九六一年)和《怪俠金絲貓》(一九六一年)的男主角,明明琴心劍膽,卻要偽裝成文弱書生。其時歌唱武俠片編導的首要任務,就是把俠士與帝王合二為一。正如《大俠金葫蘆》的主人公在濟弱鋤奸時,得知自己是前朝太子,最終登基復國;而凌雲的另一位恩師楊工良,則在《乾隆皇大鬧杏花樓》(一九六三年)裡闡述一國之君如何行俠仗義。楊工良嘗試糅合中國說部劇目和西方宗教典故,羅劍郎負責分飾乾隆與紅花會舵主陳家和②。乾隆微服出遊,一路上掃蕩黑店、教訓惡霸、怒罵貪官,過程大快人心;他用分水寶珠分隔大海,宛若摩西率眾逃出生天。
就在怪力亂神戲碼當道、港台武俠文化混血的關鍵時刻,黃鶴聲的《魔爪神鞭》(一九六三年)暫別了神怪武俠的維度,直闖神魔奇幻的領域。當時《黑蜈蚣》不僅以巨型蜈蚣和蝙蝠妖法來展現楊工良的奇招妙技,“黑蝙蝠”齊大娘(李香琴飾)和“小金剛”桂英(陳寶珠飾)在房間裡談情說愛一幕,群俠的頭在洞口逐一閃現,窺視二人,氣氛甚為詭異;最怪誕者莫過於神出鬼沒的“勞山一鶴”寇公旦(洪波飾),只要輕輕一撥,便把壞人掃上屋頂。楊工良運用少量動畫,配合些許血腥畫面,既增添了武場的視覺刺激,又不像凌雲作品中飛劍鬥法的神怪色彩。至於凌雲的昔日戰友康毅,依然無意營造動畫式的飛劍與掌風,例如《仙鶴神針新傳》的藍海萍(曹達華飾)以一敵二,恰似《仙鶴神針》(一至三集,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二年)那樣依仗大風扇和颳大風般的音效來表現人物的深厚內力;之後《龍虎下江南》(上、下集,一九六三年)在此基礎上混入爆破特技和明快剪接,同時保存了袁小田的北派功架,讓高手過招的場面更加賞心悅目。
其實早在《仙鶴神針》時期,白雲飛(鄧碧雲飾)與曹雄(林蛟飾)的“露兩手”較量已創意十足──曹雄出掌摧毀樹木後,白雲飛用手一撥,涼亭即被吹塌,亭頂則被捲走。所謂露兩手形式的比試,像《妙賊》的慕容素薇(任冰兒飾)和“小霸王”田用(鄭君綿飾)鬥舉門前石獅子,喜感不俗,可是要達至別開生面的效果,非轉化為“文鬥”不可。例如《奪魂旗》的“南筆”諸葛逸(周劍鳴飾)跟潘三娘(鄧碧雲飾)較勁,前者將凝氣打石功注入神筆,在遠方牆上刻了一個“虎”字,不過後者把手上的劍輕輕橫移,便將遠處的刻字,抹得一乾二淨。接二連三的女勝男負,讓《倚天屠龍記》的雙雄文鬥場面更見別出心裁;允文允武的張翠山(張瑛飾)在生死關頭使出生平絕技,在石壁上刻出“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二十四字,令金毛獅王(石堅飾)甘拜下風。如此文武兼濟的儒俠角色形塑,既融會了小說作者和電影作者的夫子自道,也迥異於任劍輝獨一無二的男性想像和才子氣質。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四十六)
註釋:
① 《奪魂旗(下集)》在一九六三年五月中旬上映,廣告以“天有轉機,唔憂冇雨;人有生機,唔怕冇水;有雨有水,睇戲為先”作招徠。
② 陳家和的人物設定,近似金庸小說《書劍恩仇錄》的陳家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