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條小巷
九旬高齡的大堂姐揮別塵寰。想起與她的生命交集點,是在我遙遠的少年時代,而竄入朦朧記憶的,是小城一條黑暗的小巷。
堂姐夫經營洋服店,在草堆街有一家大大的店子。“一二 · 三事件”後,百業蕭條,大概生意不景,決定遷港營生,姐姐則帶着三個稚齡小孩暫留小城。這是當時很多澳門家庭的“分離法”:男丁先行,女眷殿後。
留下來的姐姐晚飯後常常拖兒帶女來老家,和長輩聊聊天,只記得每次都是我和另一同齡堂姐一起送她回去。夜來天地黑,我們拖着小姐妹,姐姐抱着么兒,慢慢走着,走過燈火明亮的夜攤,走過街燈暗淡的十月初五街,她在前,我們在後,年紀相差廿載,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可交心的,只默默在長街走着。她租住在舊店對面小巷中一幢舊唐樓的上層,離巷口很近,所以我們從未走入小巷深處。巷口有人擺攤營生,燈火照着夜歸人,添了些生氣。待她安頓好,我們便再走一趟來時路,也是一路無話。
那是怎樣的一條小巷,當時不知道,之後也忘得乾淨,但我清楚記得,此前,更懵懂的少年時,我曾在巷內另一幢唐樓中見識過道教的驅病祈福科儀。好多次,凡弟妹微恙,媽媽便着我帶一小瓶開水,到這巷中的一間道教僊館,把水交給早在那裡候我的外婆。館內供奉的呂祖我是知道的,因為外婆一家都信道,非常虔誠。帶了水杯或水瓶來的另外幾個婦人和我坐在後排,披袍的道士喃嘸一輪,舞手弄腳一輪,往後蹌跌幾步;我有些害怕,以為鬼上身。作法之後,道士把放在壇前的水杯水瓶還給我們,外婆便叫我歸家去。媽媽把水讓生病的小孩喝了,他們是否因此而痊癒了,我也是迷糊得很。好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是一種科儀,可惜當時沒有見到扶乩。
同齡堂姐卅年前已早逝,今天再送別大堂姐,隱沒在記憶近一個甲子的小巷,驀然亮起兩盞暗黃的殘燈。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