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妙玲移位到文學屋頂
寫作如同福至心靈的魔術,有人慧根早,中學甚至小學,已在建立文字莊園,但也有人遲至不惑,才開始鍛煉。近期崛起台灣文壇的林佳樺可為代表,短短幾年囊括林榮三、時報等大獎,但也有人不惑之後依然疑惑,終於還是決定為自己解惑,陳妙玲《屋頂上的少女》,終於登高,遍數來時點滴。
陳妙玲在台北金門同鄉圈中,向來以編輯認真、勘誤仔細聞名,也是辦理文學營隊、豆梨季的好幫手,而且能說善演,有她在場子一定很熱。二〇二三年春天豆梨季,她與盧翠芳搭檔,以演唱方式詮釋吳承明新詩,精彩滿堂。陳妙玲寫作已有一段歷程,《金門文藝》雜誌以及敘述島鄉美食、鄉鎮等主題,常見好筆,只是始終都在“檯面下”,特徵是:沒有強大企圖、一年偶得幾篇佳作、掌聲響起時也很快熄落。
檯面下、上,當然是一種移位,在心靈上是一種果敢踏出,而要能化為實踐,更需要滴水穿石的耐心。《屋頂上的少女》書名俏皮,也是隱喻。少女在屋頂上,一則是童年的頑皮行徑,而作為少婦卻登高,便是一種視角的從容建立,童年再現、反思咀嚼,並且創造已經過往,卻仍然不斷經過的雋永世界。
時間作為軸心,一邊回顧、一邊前進,如卷二“女兒書”,此時的少女已是少婦,目睹一個新生命美妙的靈魂與生命,同名篇章寫四歲半的女兒一個人獨自守候山外車站,等待媽媽買便當回來,母女久違再見,女兒並未焦慮,而獨自與燕子呢喃。燕子有的在地上漫步跳躍,有的在巢中啁啾爭鳴,等待父母餵食,於是從卷一走到卷二,時光隊伍中,有人已經老去、有人業已離場,很多故事已經說過,更多的故事才要開始。
生滅之間,有其想說的感動,有一些不願説的隱藏或者偽裝,這些妙玲娓娓道來,穿過滄桑,留下滄桑。〈印記〉寫童年的紅磚遊戲所,美麗的女主人變成一張黑白放大照片;〈借問使君今何在〉,猶如祖母的碗嬸心臟病發,倒臥南門海。〈尋隱者不遇〉作者與同學參加L早逝的妻子告別式,無論哪一種成長背景,生老病死才是永恆國歌,無論在哪一種時空,都有歌誦以及銘記的人,同時,這些人情與變化,才是真正穿透的力量。
如〈莒光路73號〉,便以地景、街道、麵粉物價,來驅動時空的移動。這樣的漂移軌跡,遂以打水漂兒的方式,一起一落,完成敘事。妙玲的筆觸也真如打水漂,文章有巧勁,出手與收尾皆然,同時文字利落,每種起落間,交錯着生老病死等有常、無常。屋頂於是成為已經涉入,但又可以登高觀看的另一個視角。“少女”更是初心的復歸,但不管是哪一種復歸,都已是滄桑。
有一篇〈約許獬看花〉,敘述台大杜鵑花季、台南五妃廟,以及金門總兵署後邊百年木棉樹,有今思與古情,依然施用巧勁,把各種的時空,依照自己心圖,繁衍、重組跟擴大。
聚會場上,妙玲拍擊掌心方式特別,常能擊發莫大聲響,搭以吶喊,鼓舞登台的人,而今角色替換,換妙玲上舞台……且何妨就在舞台上搭一個屋頂,看她架好樓梯,從少婦登高而為少女,繼而身份合融,在前瞻與回顧中、在真情與餘影裡,建立原鄉敘事,以情感、省思、圍捕為依歸,塑造她的、以及許多世代的情感原鄉。
移位只是兩個字,其實是種乾坤挪移,登高是在架上樓梯,也要高度的恐懼。筆耕者,想必都能共感了。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