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清詞人納蘭容若有一首《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沈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詩人喜歡在我們只道是尋常的情事中找詩材,讓我們發現這些尋常的背後,原來還有深層、未曾悟得的境界。為甚麼呢?
今日的人追求新異,喜歡不尋常,尋常事物不夠刺激,引不起他們的興趣。不尋常固然可以引起讀者的好奇、驚訝,然而就只這乍一相逢的驚喜,往往未能深深打進讀者心坎,觸動他們的情懷,叫他們唏噓感嘆,不能自已。而尋常事物,讀者已經有所認識,只是其中很多妙理未曾領悟,或者雖然悟到,卻找不到適合的語詞道出,能感之卻未能寫之,諸般感受就只是困壓心中,或在舌尖上打滾,未能傾吐。
一經詩人寫出,豁然大悟,攪動靈魂的深處;替自己吐出鬱藏心中的千情萬緒,禁不住感謝詩人的啟迪和代言。詩人愛寫常人之境,愛在尋常中找詩材,因為這是讀者最能了解、最想表達的,好的作品令人有似曾相識之感,就是這個理由了。
詩人愛寫似曾相識,就是三千多年前的《詩經》已有不少很平凡例子了。譬如《邶風 · 靜女》最後一節:“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這種對所愛的人餽贈禮物的反應,很多人都會有似曾相識之感吧。又《鄭風 · 狡童》:“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不少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讀到都會覺得似曾相識吧。
大詩人愛寫常人皆能感卻不能寫之境,幫助常人認識尋常中的不尋常。而這豈只大詩人的能耐,不也是教育的理想?
陳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