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無聲
坐在牛排館前的板凳上,警衛大哥順勢遞來一支煙,我抬頭微笑接過。大哥穿着警衛制服,膘肥體壯,一口牙被檳榔折騰得像是生鏽的廢鐵。“坐着喘口氣?”我問。“工作時間不能坐,要隨時注意動向。”大哥笑道。
一
凌晨兩點,我疲憊地駝着背,將一口煙送入肺部循環一圈。
上個月牛排館旁空懸半年的店舖突然動工,隨着裝潢即將完工,沿街突然插起募捐旗幟,我才明白這裡被租賃為某基金會募捐總部。
我住在旁邊公寓五樓,習慣晚上十一點後出來呼吸。十一點後人影消失無蹤,望着熄滅的招牌,才覺得身體沒這麼緊繃,終於能暢快吞雲吐霧。
大哥找我搭話那天正值寒流,我則是運動短褲配拖鞋,冷得雙腳發抖。
“後生仔,我看你每天都這個時間出來抽煙,在熬夜打遊戲?”大哥問。
“沒啊。我在家工作。”我敷衍道。
“你是工程師?”
“也不是,就接案子。”我急忙搖頭否認。
“設計師哦?”大哥又笑問。
“文案、企劃之類的。”就算是面對熟悉的人,我也不喜歡討論工作。因此對於大哥的問題感到窘迫。
瞧我在瑟瑟發顫,他問:“怎麼不在上面抽比較溫暖?”
“廁所裡是有窗戶,可是味道會太重。如果去外面,別人在曬衣服,直接抽很不道德。”我等煙燒到屁股便趕緊離開。
一小時後再下來,大哥笑問:“要熬到幾點?常熬夜對身體不好。”
那天後我們成了四根煙的煙友,因為我固定十一點下來,到凌晨三點抽完最後一根上床睡覺。
“你看他們裝上霧面玻璃了,怕人家看到他們在泡茶。”大哥指着辦公室。
其實白天外出吃午餐時就注意到了,原本那片是透明玻璃,可以清楚看見一張紅木大茶几。
“有機密哦?”我笑問。跟大哥聊了幾天,對答也不再僵硬。
大哥神秘兮兮地笑:“裡面藏着很大的保險箱,我就是負責保護機密的。”
“你有打開看過嗎?”
“怎麼可能,我是王牌警衛。不過要是遇到有人來砸服務處,我會先去旁邊吃檳榔報警,等他們砸完再走。畢竟我經歷過大風大浪。”大哥笑的時候制服變得更緊繃,那個大肚腩像是隨時會將鈕蹦開。“以前我當信用卡業務啊,發了十幾萬張,那時候卡很好簽發,你還太小,應該沒經歷過。”
“我知道,因為我家就是因為這樣變卡奴。”然後家道中落,到現在也沒站起來。
“我也是卡奴,幾百萬喔。幸好已經還完了。”大哥雙手叉腰。
“至少你現在沒事了,哪像我家到現在還受影響。”我感嘆道。
“哈哈,全靠我爸啦,他有很多房。以前我豪車輪流開,這裡還掛一隻有鑽的勞力士。”大哥拉開制服衣袖,抬起粗肥的手腕給我看。“沒事就去賭場玩兩把,今天贏三百,明天輸四百。”
“大哥你是富二代耶。”我肯定笑得很勉強。
“沒有啦,還不是在這裡幫人顧門。就沒有一技之長,不像你這麼厲害,還會寫東西。”
我心虛地說沒有這回事。
大哥站在板凳前笑道:“我知道你覺得日子很難過,其實也是看人啦,一般人晚上睡一覺一下就天亮,像我們晚上工作的就要熬很久。”
已經凌晨三點,我累得無法思考,便接着話胡亂答道:“是啊,每天像不停擺放的沙漏,一眼望到頭,卻又感覺很絕望。”
我已經懶得思考這些對話是否具有邏輯性。
“我看你需要好好放鬆,要不要去有趣的地方鬆一下?”大哥眼裡閃爍曖昧。
“我沒去過那種地方。”我腦內立刻閃過門口貼着純字,燈光昏暗的按摩店。我打了個大哈欠,“大哥你早點休息。”
“我要到早上八點勒,沒時間休。要去的話我幫你介紹,舒服的喔。”大哥哈哈大笑,然後遞了根煙給我。
我已經累到沒看就徑直收進煙盒,抱歉地說:“拍謝抽太多了,有點暈,我醒來再抽,謝了大哥。晚安。”
“晚安。”大哥意味深長地看着我笑。
二
晚間十點左右點開懸置很久的空白Word文檔,總算趕了一些進度。心情輕鬆了不少,便下樓抽煙。
外頭下着毛毛雨,大哥在跟一個扮相時髦的黃髮青年在騎樓內交談,我站在另一側被柱子擋着,沒過去打招呼。這段時間從未見過那個人,是大哥的朋友嗎?我注意到板凳上有一個大白布袋,像是放資源回收的袋子,可能是哪個拾荒老人遺落在此。
正打開煙盒,大哥朝我喊道:“來啦,很準時喔。”看來他早發現我。
“抽一根腦子才能繼續轉動。”我只好走過去。
沒想到大哥卻問:“你準備好了吧,可以出發囉。”
“去哪裡?”我疑惑地看着大哥,回憶昨天的談話,好似沒有答應過什麼事。
“你不是要去看電影。今天的很讚哦,可惜我不能去。”大哥笑道。
“電影?”我更加疑惑,“我沒有要看?”我心想昨晚聊的難道不是黑漆漆按摩店。
“票都給你了。”大哥看向我的煙盒。
我打開煙盒,發現裡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捲成小卷的黃紙。這是大哥昨天給我的東西,我還以為是煙。
我不明所以將黃紙攤開,名片大小皺巴巴的黃紙上用黑筆清晰寫着:電影票,全票,五十元。
只是這沒有影院名字,沒有片名,像是開玩笑的一張破紙是電影票?
“等一下他會帶你去,不遠。”大哥的神情不像玩笑。
“可是我還要工作。”我感到奇怪,連忙婉拒。
“反正你上去也寫不出來。”黃髮青年突然說。他很失禮,嗓音嘶啞得像是重感冒。
“我現在靈感滿豐沛的。”雖然每晚都跟大哥談笑風生,但基本上我們只是陌生人,我怎麼可能因為一張詭異的紙跟人亂走。
我抽了一大口煙,便要藉口離去。
黃髮青年忽然拉住我的手腕,他手骨很細,我卻掙脫不了。
“電影院不是有票就能進,座位不多,現在去還能搶到好位子。”他興奮地說。
腦海浮現被拐賣到緬甸挖器官的新聞。
“去放鬆心情嘛。”大哥也過來勸道。
“別緊張,不會帶你去奇怪的地方。而且那裡很多人想去還找不到門路,可以說是VIP才能去的哦。”大哥的笑容仍然和善爽朗。
真的假的?是那種隱密的會員制酒吧嗎?這個黃毛看起來確實很擅長夜生活,也許這張奇怪的“電影票”就是進門信物,想想還挺有噱頭。
“可是我沒帶錢包。”我承認我好奇了。同時也擔憂那裡的酒很貴。
“不用錢包,跟我走就行。”
“這樣不太好意思。”我不喜歡欠別人。欠人的下場已經在我家反覆上演太多遍。
“有電影票就行了。”大哥說。
“好吧,去看看也不會消耗太多時間。”我心裡清楚是大哥請客,人家都如此熱情邀約,我再不應允似乎很不解風情。
大哥露出滿意的笑臉。
黃髮青年用嘶啞的聲音說他叫阿軍,剛滿四十,看不出來比我大六歲。他俐落地彈掉煙頭,將煙屁股收進板凳上有些髒兮兮的白布袋。
阿軍袋子扛在肩上,笑着讓我跟着他。接着大聲哼起歌,看來是個很隨心所欲的人。
我問:“那個袋子是幹嘛?”
“裝着我的一切,就像小叮噹的百寶袋。”
“是哆啦A夢吧?”我糾正道。
“叫機器貓還是機器狸貓都一樣,知道是什麼就行。”他突然靠在路邊牆上,伸手進袋子裡掏出一個時間停止器的模型,笑道:“看吧,什麼都有。”
我懷疑阿軍來之前是不是已經喝過一輪。
“我比較想要時光機。”回到家裡尚未愁雲慘霧的時候。
“這個就麻煩了點,等我去回收場撿一個。”阿軍認真地說。
這傢伙真有趣。感覺他能帶我度過一個不錯的夜晚。
末班車飛馳在無人道路,透過乾淨的車窗仍看見司機的皮鞋踩在油門上不肯放鬆。阿軍突然說他十年前也是公車司機,一天跑十二趟,雖然累但有着不錯的收入。
“是發生什麼嗎?”
我以為阿軍會說出老掉牙的經商破產故事,但他只是笑道:“就只是很累想躺平。躺平沒有錯,錯在窮。”
“那你應該從袋子拿個印鈔機?”我做出印鈔票的動作。
“好主意,下次去中央印製廠跟他們要一個。”阿軍重新綁好袋子,扛回肩上,“不過錢對我來說是身外之物,到時候送你用。”
有點懷念以前跟朋友講幹話的時候,霎時氛圍輕鬆不少。
又走了五分鐘左右,阿軍突然停在大水溝旁小巷前。
“怎麼了?”
阿軍指了指巷子,“這裡進去就到了。”
巷子後面是連排透天厝,燈火通明,卻非常幽靜。
“這裡?”我驚呼。
“就是要在常人想不到之處,才能找到有趣的地方。”阿軍得意地說:“沒人引路,是絕對找不到電影院位置。我就沒你幸運,當時我可是纏着大亨哥快半年,才有幸被引薦。”
“大亨哥?”我狐疑道。
“你每天都跟大亨哥抽煙聊天,不知道他多厲害嗎,他知道的好地方太多了,電影院只是其中之一。我還在等哪天大亨哥帶我去百貨公司。”阿軍說得起勁,趴在欄杆上又點了一根煙。
“百貨公司?”
“絕不是你平常去的那種無聊地方。”阿軍神秘兮兮地笑。
我默默聽着他講述對“百貨公司”的嚮往,聽上去是很不得了的場所。
阿軍收好煙蒂,拍了拍手,笑着領我走進小巷,沿着惡臭的水溝走了好一段路,拐過一個彎,那連排透天厝立刻沒了蹤影,這裡不只沒路燈,地上還是砂石路。
果然很隱密,誰會想到酒吧開在這裡。
阿軍發現我放慢步伐,倏然回頭笑問:“怎麼了,想上廁所?別在路邊解決,不衛生,電影院有廁所。”
我問:“這裡什麼都沒有。”
“第一次來會不習慣,習慣就好了。前面就是電影院。”阿軍催促道:“有點耽擱了,要快點去佔位置。”
走不到三十步,我們停在一個廢棄倉庫前。
“就是這裡。”阿軍說。
我打量四周,眼睛習慣黑暗後,除了眼前二十坪大的倉庫外並無其他建築。這時一道人影從倉庫內探出來。是個穿長裙的高瘦身影,他戴着塑料感明顯的紅色長假髮,腳上踏着黑色高跟鞋,但鬍渣沒刮,明顯是個中年男人。
“幫你帶新客人來看電影。”阿軍說。
中年人打量我一眼,冷冷問:“票呢?”
我沒注意到他們說話,愣愣地猜想裡頭裝璜可能採用賽博龐克風。
“票。”中年人語氣嚴厲地說。
我這才回過神,慌張地看着他。
阿軍從我口袋掏出那張黃紙,笑嘻嘻道:“Vicky,別這麼大驚小怪,票不就在這。”
Vicky?我眨眨眼,環顧左右,確定這裡沒有第四個人。
被稱為Vicky的中年人搶走黃紙,看了一眼說,說:“進去吧,五分鐘後開演。”
我這才發現他的左手拿着一隻木頭印章,他朝紙上蓋戳還給我。
Vicky推開倉庫門,與其說是門,更像是兩片殘破的薄木板組合成的遮擋物。
可是進來後並未讓我眼前一亮,裡面環境陰暗,充斥大量灰塵,以及木頭腐朽的潮濕味,無不說明這裡真的只是一個廢棄倉庫。
我噴嚏連發,忽然七八雙目光朝我掃來。
仔細一瞧,只有兩位女性,但想到收票的Vicky,也不好下定論。這些人中最年輕的看起來像大學生,最年長的大概比大亨哥多一輪歲數。
其中一位頭髮黑白參半的女性走了過來,年紀似與我相差無幾,只是右眼空洞洞看上去非常駭人。
“難得有新人來看電影,請隨便找地方坐。這裡可不好進,你花費很多心力吧。”
“還可以。”我不知如何回答。
地上隨意擺放十幾張紅色塑膠椅,阿軍領我到最前面的椅子坐下。塑膠椅倒是乾淨如新。
“吧檯在哪?”我小聲問阿軍。
“電影院哪來吧檯。”阿軍一副我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電影院?”我錯愕地看着他。
“要開始囉。”阿軍小聲地說。
忽然眼前一亮,我才發現前方一公尺處有一台五十吋的三星液晶熒幕,型號非常新。
“嗄。”我驚訝地看着熒幕,倒不是因為出現可怕畫面。此時確實在播放《哈利波特:神秘的魔法石》,但畫質非常粗糙,並不時有人影走動,根本是在電影院偷拍的。
可是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盯着熒幕,後方還傳來窸窸窣窣的談話聲。Vicky也不管,不曉得低頭沉思什麼。
“這到底有什麼好看?”而且還要花五十元買票。這未免太荒唐了。
“五十元可以看一整晚哦。”阿軍得意地說。
我肯定是瘋了,才放着工作不做來這裡看盜錄電影。
片尾名單出現時,我方回過神,看到海格帶哈利去買魔杖那邊我早就打瞌睡。
阿軍雀躍地說:“超好看的啦。可惜大亨哥要值夜班,我要跟他說,讓他嘔死。”
我實在無法共情阿軍的感受,可是其他人也都面露滿意。
“很感謝你跟大亨哥的招待,但我要回去工作了。”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這裡。
“還早還早,電影還沒放完。”阿軍拍拍我的肩,“抽支煙,等下一場,好玩的還在後頭。”
“不了,我月底就要交稿,怕來不及。”我只想趕緊離開。
“出來玩要放鬆一點。”阿軍用憐憫的眼神看着我。
站在倉庫外,我不踏實地抽着煙。Vicky倚着倉庫外牆,手裡拿着透明袋子,往裡大力吸一口,眼神瞬間迷離。他語氣輕佻地說:“今天你賺到了,紅色的。”
“好耶!”阿軍開心大叫。
“他剛剛是在吸強力膠?”雖然沒聞到氣味,但我已經能想像那股令人作嘔的塑膠味。
“你說天仙膠哦,Vicky研發的配方,天然無害爽翻天哦。要不要來一點?我請你。”
我連忙拒絕,心裡感覺毛毛的,想馬上跑離這莫名其妙的地方。
瞥了眼手機,已經快兩點。這時又有十幾個人走進倉庫。
阿軍趕緊丟掉煙頭,拉着我的手催促道:“快點別被搶走位子。”
我來不及反抗,又回到倉庫裡,估計是他們都吸了“天仙膠”,氣氛異常熱烈。
前方再次亮起,這些人立刻目不轉睛盯着熒幕。
一樣畫質慘不忍睹,只是這回放的是八十年代的日本三級片。我真的受不了這氛圍,打算趁阿軍不注意走人,卻沒想到阿軍竟脫掉褲子,激動地撸起他皺巴巴的老二。
我還來不及叫出聲,就看見所有人都這麼做,那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性”也在玩弄比阿軍還雄偉的胯下之物。不過也是有女生,她們靠在一起相互磨蹭,發出淫糜的聲音。
絕對是邪教聚會——忽然Vicky神情蕩漾地出現在我面前,我嚇得跌在地上,正要開口求饒,卻見Vicky雙手扶着熒幕,撅高屁股,掀開長裙,露出一條紅色蕾絲內褲。
阿軍朝Vicky扭動的屁股撲過去,大喊道:“頭彩是我的了!”他一把扯下內褲,套上保險套。
我已經無法冷靜闡述接着發生的群魔亂舞景象,空氣變得混濁不堪,我喘着氣連滾帶爬衝到外面。
方才還在用力進攻Vicky的阿軍此時與我並肩蹲着,我大叫一聲,全身冒着冷汗。
“好爽,Vicky還是一樣厲害。”阿軍褲子都還沒穿上,他按着我的肩頭說:“快去爽一把,不然這場完了就沒囉。”
“不要——”我終於喊出聲。
阿軍見我拍掉他的手,莞爾道:“害羞什麼,我有的你也有啊。”
但你可能有的病我沒有啊……我沒說出來,只是顫抖着點煙,說:“我好累,想回去睡覺了。”
“我就知道,所以幫你弄了一點,別客氣,今晚都算我的。”阿軍拿出一個透明袋。
“不用了——”
“真的別客氣,我照顧好你,大亨哥說不定開心了就帶我去百貨公司。”
“我是真的想回去休息……”我煩躁地說,但見識了那群魔亂舞的景象,不敢大聲撕破臉。
“好啊,雖然後面還有一場電影,有點可惜。去酒吧喝一杯如何?排毒完最適合來一杯‘忘記現在’。”阿軍莞爾道。
他的精神狀況很恍惚,我根本不敢再回話。阿軍看着我,似乎明白我的心情,拍拍我的肩說:“看你好像太累了,我先帶你回去好了,下次再一起來玩。”
三
我刻意躲了大亨哥兩天,這兩天我很怕他們摸上來將我滅口,我很後悔告訴他我住在幾樓。第三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泡麵跟水餃,而且煙癮犯得難受,無可奈何下在晚上九點半下樓。
大亨哥一看見我就熱切地說:“這兩天工作很認真哦,連煙都沒抽。”
記得那天我狼狽回來,大亨哥問我好不好玩,我忘了怎麼回答的,只記得洗了很久的澡,做了一晚噩夢。我甚至懷疑是不是對人生太多抱怨,才會遭遇那種事。隔天洗褲子時我發現口袋裡塞着阿軍給的透明袋子,我嚇得將褲子丟到地上,可是仔細一瞧,那袋子是空的,而且一點氣味也沒有。
“阿軍說很可惜你沒去酒吧。有機會再去玩,這裡晚上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嗯,現在太忙了,以後有機會再說。”我一想到那晚就毛骨悚然。
“哈哈哈,天仙膠舒服嗎?阿軍說他請了你一袋。”
“那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袋子。”我皺眉道。
大亨哥忽然認真審視我,然後一副恍然大悟道:“看來你的日子還沒有絕望到需要進入夜國尋找安慰嘛。”
我被這句沒頭沒尾的引起好奇心,問道:“夜國是那間奇怪的電影院嗎?”
“就字面意思,夜、國嘛。”大亨哥仰望夜空道:“不覺得晚上出現的人就像灰塵。白天很難發現,晚上靜下來就到處都是。雖然沒什麼人在意,但灰塵是真真實實存在。”
我不懂他的意思。
大亨哥忽然轉換話題,“唉呀,募捐要結束了,要沒工作了,又要投履歷。”
我敷衍了兩句,道了別,趁牛雜湯還沒打烊買了份套餐。
剩餘幾天我都窩在房間,實在忍不住就到廁所去抽,但心情五味雜陳,抽沒半根就熄掉。
一周後大亨哥隨着基金會搬離而消失,總部也在一日內拆回最原本的模樣,好似本來就不存過什麼。夜裡又剩我獨自抽煙。
與甲方確認工作完成後,隔日反常的很早起來。那天的可怕記憶也終於平復,我耐不住好奇想去看看白天的情況。
白天和晚上的小巷彷若不同地方,是繁忙城市裡的寧靜角落,有不少老人散步。
我憑記憶走到那間破倉庫,發現外面一根煙蒂也沒有,壯着膽進門,裡頭空空如也,不禁起疑那晚只是壓力太大的噩夢。
我原路返回,途經一間家電專賣店時停了下來,注視着櫥窗內的三星液晶熒幕。
“先生,現在全館八折起,歡迎進來選購。”
“不用——”我訝異地看着殷切招呼的店員,那名穿着制服的男人正是Vicky。
想到那晚他的模樣,我下意識往後退。
Vicky好像沒認出我,指着那台三星液晶熒幕介紹道:“這是最新機型,五十吋大熒幕,功能很多。”
“謝謝,不用了。”我沒拿傳單,低下頭大步離開。
快到7-11時,有個頭髮亂糟糟的乞丐趴在地上,盆中只有少數零錢。我心生可憐,打算清空錢包的零錢給他。
誰知乞丐突然抬頭,雖然只有一下下,但我可以肯定他就是阿軍。但那頭黃髮不見了,身上也是破爛衣裳,可是柱子旁的白布袋絕對不會錯。阿軍打個哈欠,用舒服的姿勢靠着牆柱,慵懶點煙。
耳裡驀然傳來大亨哥的話:不覺得晚上出現的人就像灰塵。白天很難發現,晚上靜下來就到處都是。雖然沒什麼人在意,但灰塵是真真實實存在。
也許我只是壓力太大,將白日周圍所見匯集成一場噩夢。
樂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