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蘭泉垿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錙銖萬計為天下，義利秋毫辨鏡明。

懷抱岳陽心上月，生民憂樂恁關情。

自范仲淹撰《岳陽樓記》，天下後世無不奉此作為至文至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二語尤為居官者立身之要。後八百年，岳陽樓又得一名聯，其詞曰：“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愴然涕下；諸君試看，洞庭湖南極瀟湘，揚子江北通巫峽，巴陵山西來爽氣，岳陽城東道巖疆，瀦者，流者，峙者，鎮者，此中有真意，問誰領會得來。”此聯敷陳人物以抉詩文之幽微，與乎東南勝槩，山川形勢，環環相扣，一唱三歎。作者竇蘭泉，名垿，雲南羅平人，言行出處，毋愧純儒。嘉慶九年生，道光五年解元，九年成進士，與倭仁、龔自珍同榜。有祖孫解元之譽，蓋謂其大父晟，乾隆三十三年解元，官知縣，清廉自矢。父欲峻，為官清正，有青天之譽。垿承父祖之教，純孝至性，篤內行，講求經世致用之學。歷官吏部主事、員外郎、江西道監察御史、貴州知府，以剛正嚴毅自許。大學士卓秉恬為宣宗所惡，欲藉倉場竊米案黜之，蘭泉時掌吏部驗封、考功二司，廼尚書文慶授意奏劾，蘭泉以職銓司，進退百僚，知守三尺法，不當屈法徇意，使上欲去之，不過一紙詔書，雖得重罪，亦不奉命。在京時與曾國藩、倭仁、吳廷棟、何桂珍、呂賢基以道義相慕悅，同學於唐鑑門下，深入程朱，曾國藩稱其見道極精當平實。嘗言“士棄富貴就貧賤不難，處而不失其道難。死非難，求其合於義難。”究極性情理氣之微，嚴於義利公私之辨。謂國家惡言利之臣，非也。三代後無言利之臣，所言皆害也。《孟子》“五畝之宅”一段，《大學》“生財有大道”一段，則利即義也。顧其學，推本朱子，小學以習其事，大學以明其理，不蹈空談性命，不侈言王道，不與時相戾，言治多端本之論。處憂患之地而隨天順命，始終不渝其守。道光三十年正月，宣宗崩，文宗御極，以備官臺諫，疏劾大學士穆彰阿、潘世恩、琦善辱國耗帑，毀逐忠良。奏言既今“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危之形而無慮危之人，祖宗之法非不甚善，而有司奉行玩弊，不蠲日積，而亂是以起。今不為計後之為，天下大患將有所不忍言者。”之後不幸應驗其說。其奏疏又謂，“法者，所以適變，不必盡同。道者，所以揆治，古今一貫”，“治得其人，法變而道立。不得其人，法弊而道衰。”極言時政、吏治、兵甲、鹽漕、水利、錢貨等九事，“羣臣泄沓以為安且無事，臣顧竊為陛下危之”，“伏維陛下自愛，以成德而自彊”。以前雲貴總督林則徐、在籍太常寺卿唐鑑謀忠識裕，願明詔起用。疏上，留中不發，為之心灰意冷，適第五次登岳陽樓，抱負難舒，因撰長聯見意，以咏史發攄所見，雖鬱邑侘傺，懷抱高曠，可傳也。此竇蘭泉自書和鮑桂生詩箋，其詩云：“渝州正擬作黔行，已覺天無三日晴（原注：黔俗有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 之諺），到處征鴻留雪爪，何時戎馬試書生。殘燈共話巴山夜，斷碣新知蔓子名。我有浮家公客寓，故鄉翹首不勝情。”款識“敬和小山觀察大人偶成原韻，蘭泉竇垿呈稿。”先是，辦理雲南團練忤滇督吳振棫意，罷官，主重慶東川書院講席。同治初年起復，以知府發貴州補用，到黔一月病逝，年六十二。小山為鮑桂生，官至貴州按察使。此詩首句謂將由渝赴黔，當在同治三年或四年，視為蘭泉絕筆可矣。著有《銖寸》、《多識》、《四餘》、《待焚》、《遊藝》五錄，統名《晚聞齋稿》。年五十四得子，引《瀧岡阡表》不及見兒之成立，乃自撰年譜《示兒錄》以貽之。時在咸豐庚申，或見英法聯軍犯闕，慨國事日非，思慮長遠，擬備遺教課子。蘭泉官位不顯，欲正人心以扶官紀，辨義利以解民瘼，奈何積重難返，此際言心性無異緣木求魚，終無所成就，然得有此聯與范記共千秋，亦可謂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