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功臣眾星拱北 鬼才導演匠心獨妙

令狐昭

港聯影業公司出品的《仙鶴神針》（一至三集，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二年），孤峰突起，成績斐然，皆因掌舵人羅斌和康毅銳意創新，製作團隊勇於嘗試。無名功臣如美術顧問董培新、佈景設計梁海山、武術指導關正良等眾星拱北，獨鬥群戰、輕功暗器、左道旁門、珍禽異獸皆經過精心設計。實景①與廠景的交替或結合使用，以及盧寄萍以土法炮製的仙鶴道具，可謂畫龍點睛，正如白雲飛（鄧碧雲飾）乘仙鶴、放飛針為以寡敵眾的馬君武（林家聲飾）解圍一場，便是集體創意的結晶。京劇出身的關正良為武場注入實戰感，致使短兵相接時刻有別於一般舞台式對拆。深厚內力的展現方式也更具觀賞性，如大覺寺首席高僧（高魯泉飾）那種無人能擋的掌風，是採用大風扇加上颳大風般的音效來呈現，而崑崙派掌門（邵漢生飾）背向鏡頭使出雙掌，隔空令岩石爆破，威力看來遠勝《射鵰英雄傳（二集）》（一九五九年）的降龍十八掌。

導演康毅本來是個製片家，曾為胡鵬監製《黃飛鴻一棍伏三霸》（一九五三年），那時黃飛鴻電影熱潮還未湧現，無法像二、三年後的伍興華般時勢造英雄。這次他終於看準時機，將港式武俠的歷史傳奇模式和台式武俠的奪寶爭霸套路二合為一，既安排粵劇名伶彈箏唱曲，又縱容萬年火龜噴火放毒，劇情迂迴曲折，氣焰一時無兩。突如其來的怪風怒潮，使武俠片翹楚峨嵋影片公司不得不調整部署，業界普遍採取觀望態度，不敢輕舉妄動，像台灣武俠小說家伴霞樓主的《羅剎嬌娃》迅即被改編成粵語片，純屬個別事件。在那個群雄逐鹿的原始階段，香港武俠電影出了個目光如炬的康毅，香港武俠小說則出了個才思敏捷的倪匡。倪匡於一九五九年開始創作武俠小說，到了一九六一年，其長篇武俠小說產量進入生涯巔峰，作品備受楊工良與凌雲這對名師高徒所注目。楊工良搶先改編了倪匡在《明報》連載的《仙笛神龍》，其後凌雲才把《倩女情俠》搬上銀幕。

楊工良與眾不同之處，是他初執導筒便鍾情於詭異之作。他酷愛引進西方電影技藝，擅於利用樂曲配合剪接營造陰森恐怖的氣氛。早年他憑《午夜殭屍》（一九三六年）和《科學罪人》（一九三六年）等恐怖片而知名，戰後不但執導了《審死官》（一九四八年）和《兩傻遊地獄》（一九五八年）等喜劇，在黃飛鴻電影大盛時，他拍製了同為朱愚齋原作的《少林英雄左崧傳》（一九五六年）②，而《萬里行屍》（一九五四年）和《午夜屍變》（一九五五年）則透過燈光和特技製造鬼影幢幢的懸疑效果。至於楊工良和凌雲聯導的《鬼俠》（一九五六年），既延續了楊氏恐怖片常見的惡霸橫刀奪愛、男主角扮鬼報仇的情節，又突出了鬼魅濟貧的特殊俠義形象——以破落佈置、昏暗燈光和猙獰面容，鋪墊鬼俠神出鬼沒，將惡人逐一懲殺。

雖然這位“鬼才導演”不斷摸索和迎合觀眾口味，卻沒有遺忘或違背同業的文以載道路線。尤其是他修改了前作《千鈞一髮》（一九四九年）的劇本，讓莫康時拍製成《黑夜怪談》（一九六一年），兩部影片皆描寫弟弟為了謀奪家產，對病兄動殺機，豈料噩夢驚醒，奸人浪子回頭。同一時間，楊工良趕上武俠潮流，製作了《五嶽英雄傳》（一九六一年）、《天下第一劍》（一九六一年）和《仙笛神龍》（上、下集，一九六一年）。《仙笛神龍》群俠盡出，惜兩大男主角毫無個性可言，同年王風導演的《一劍九連環》（一九六一年）亦有類似弊端。下集故意凸顯少年英雄的反叛、勇銳和衝動，難怪武功平平、閱歷尚淺的“小雲雀”連彩鳳（蕭芳芳飾）不聽教誨，趁師傅受傷，孤身復仇，結果失手被擒。如此反面教材，只不過是《龍鳳劍》（一九六一年）那種家長式說教的另一演繹方式。

其時離經叛道、劍走偏鋒的台式武俠勢力未能長驅直進，最大的阻力往往是根深柢固的傳統價值觀。弔詭的是，《仙鶴神針》的賣座盛況，促使同樣聚焦於群雄奪寶的《仙笛神龍》，從題旨到形式，處處有所仿傚③。與此同時，楊工良靈活地運用多元化的電影語言，而且視歌曲為重要的敘事工具，因此邀來粵劇編劇家、撰曲家潘焯創作電影音樂。然而楊工良最匠心獨妙的構想，是為武俠世界建立了如入仙境的飄逸感——以遠鏡拍攝滿佈雲霧的山野，讓演員遊走於梁海山的佈景之中；影片在悠揚的笛聲中以雲霧山野作為開場，而“玉簫仙子”尚玉燕（羅艷卿飾）以笛聲令周遭樹林猛烈搖晃，乃楊工良運用虛、實製造的美學和戲劇效果。④無獨有偶，王風的《追魂太極鏢》（一九六一年）一開場，李及蘭（吳君麗飾）舞劍時仙氣飄飄，實有賴佈景師包天鳴建構了廣闊而迷離的“陷島迷宮”。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三十九）

註釋：

①例如遠赴台灣拍攝九大派過橋到斷魂崖，乃當時粵語片少有的舉措。

②關德興飾演的左崧，出場造型跟黃師傅無異。

③“歸元太乙神音”秘笈恰似《仙鶴神針》的“歸元秘笈”和“迷真離魂曲”，地龍就跟萬年火龜互相映照。

④吳月華：〈楊工良的想像世界〉，《通訊》第七十四期（二〇一五年十一月號），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第十五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