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樂季開幕音樂會竟是“配樂故事會”？
澳門樂團二〇二四至二〇二五年度樂季已經開啟。新樂季開幕音樂會是八月三十一日晚在文化中心綜合劇院演出的《張艾嘉與廖國敏的仲夏夜之夢》。筆者是澳門樂團的忠實擁躉者，躬逢盛事，滿懷期待，約了愛樂的朋友一道去欣賞。
未料澳門樂團新樂季的首場音樂會竟是“配樂故事會”！孟德爾遜的《仲夏夜之夢》戲劇音樂，搭配劇情演出，只是莎翁的劇本改以單人講故事的方式呈現，由台灣演藝明星張艾嘉擔任故事主講，一人飾演十四個不同角色，伴隨澳門樂團演奏的音樂，以不同的嗓音音色與腔調“繪聲繪色”地描繪故事情節。從現場入座率來看，票房吸引力應該還是很不錯的，觀眾也在演出結束後熱情地鼓掌與回應。只是對期待欣賞音樂的樂迷而言，會有很大失落。
“故事是小姐 音樂是丫鬟”
從音樂欣賞的角度看，這次“音樂會”的做法至少有三個方面違背了音樂藝術的本質，即將音樂圖解化、故事化，與將音樂碎片化。當晚的演出在舞台正後方以大熒幕顯示電腦動畫，或許主辦方的“創意”是以視覺動畫引領聽眾感受音樂的內容，但音樂作為一種聲音的藝術，其“非語意性”與“審美主體性”是它的本質，即音樂傳遞的資訊不像語言或圖像那樣明確具體，可以引起聽眾因人而異的諸多想像，帶有明顯的主觀再造的成分，因此才有了“語言的盡頭是音樂”的名言，這是音樂藝術的魅力之所在。前些年中國音樂學術界曾掀起“音樂何須懂”的討論，一種鮮明的觀點認為，音樂的藝術本質決定了大多數音樂不能明確表現出視覺性與概念性的內容，音樂欣賞手冊等介紹的“音樂內容”是美術化、文學化，甚至哲學化、社會學化的解說，忽略了甚麼是音樂傳達給我們的，甚麼是我們賦予音樂的。解說者以權威的姿態把個人理解當成音樂固有的表現內容介紹給聽眾，可能強制性誤導人們的音樂審美觀念，造成不同的結果：或接受誘導不加思索就認為自己“聽懂”了音樂，或無法與這些內容結合而懷疑自己是否“聽不懂”音樂。因此，只有首先放棄用文學化，美術化的方式去捕捉音樂中視覺性、概念性的內容，才能最終走進音樂藝術的大門。
本場音樂會的動畫背景就是試圖把音樂圖解化，不斷閃爍的各種畫面其實是對音樂欣賞的嚴重干擾，使人無法集中精力聆聽音樂的美妙音響。不僅如此，從腦科學角度看，人們同時接受視覺和聽覺資訊，大腦優先處理的是視覺資訊，有“先入為主”的效果，那這樣現場觀眾實際上是在“看”動畫片，而不是“聽”音樂會。
本場音樂會使用旁白講故事，就是試圖把音樂“故事化”。儘管作曲家門德爾遜在其戲劇音樂《仲夏夜之夢》的樂譜上有指定部分段落必須搭配劇情，但戲劇是完全不同於一個人的旁白講故事的綜合舞台表演藝術，舞台呈現的故事場景與演員的舉手投足等肢體語言的變化和現場的音樂演奏是密切融合的，而且好的戲劇音樂是完全可以離開戲劇表演而單獨演奏的，這樣的例子在音樂史上不勝枚舉，也就是戲劇音樂雖然基於戲劇而創作，但其藝術生命長青還是基於音樂的感染力。而一個人的旁白故事則顯然突出的是故事而不是音樂，主角只有一位，那就是講故事者張艾嘉，而舞台上偌大的澳門樂團成為了為故事配樂的配角。讓人無法理喻的一個小細節在於，當講故事者提到“鮮花插在牛糞上”時，舞台大熒幕上竟真的出現鮮花插在牛糞上的畫面！如此“寫實”是擔心公眾不能想像此場景，還是以插科打諢的笑料活躍氣氛？只是這樣的娛樂化操作是否是對古典音樂的褻瀆？想起《音樂周報》上曾發表的一篇樂評，針對一段時間以來各種電視音樂選秀節目氾濫而辛辣地指出“娛樂是小姐，音樂是丫鬟”。放到這一場音樂會，這樣的定位似乎也不為過，只不過莎翁的戲劇故事屬於文學，比電視上各種煽情的娛樂高了去了，那就成了“故事是小姐（主角），音樂是丫鬟（配角）了”。
當晚演出中，除了最經典的序曲和婚禮進行曲等少數幾個音樂片段是完整演奏的，根據故事講授需要，音樂時進時出——有時候大段的故事講授，樂團所有人員在台上等候；有時候，樂團僅僅演奏一個樂句或一個短小片段，就又只剩下說故事的聲音。這樣的音樂欣賞就是把音樂閹割成碎片化，對於資深樂迷而言，是一種不可忍受的煎熬。當晚筆者座位周邊就有好幾位愛樂人士抱怨好好的音樂為甚麼被肢解成這樣，然後毅然提前離場了。
通俗化講解讓古典音樂走下神壇？
筆者作為古典樂迷與澳門樂團的忠實聽眾，雖然也無法忍受這種音樂欣賞的煎熬，但還是堅持到了最後。可以感受到澳門樂團做出此番設計的良苦用心：以明星吸引力增加票房，以通俗化講解音樂讓古典音樂走下神壇，打造親民形象吸引更多人關注與喜愛。作為綜藝演出，本場演出無可厚非，甚至是很有創意和票房效益的，但作為“音樂會”，尤其是澳門樂團新樂季的開幕音樂會安排如此的演出，竊以為不太妥當。畢竟，澳門樂團作為澳門地區的“文化名片”以及“文化標杆”（這些讚譽之辭筆者曾在媒體上讀到過），是很多古典樂迷寄予厚望的，大家期待與支持澳門樂團新樂季的開幕，期望在開幕音樂會上看到經歷改制後的澳門樂團演奏實力依舊，不料新樂季的開幕音樂會竟不是音樂當“主角”，這場“配樂故事會”讓澳門樂團與古典音樂只落了個陪襯的“配角”身份不得不讓我等資深樂迷“聽了個寂寞”，興致勃勃而來，遺憾失落而歸。其實，澳門樂團的各個樂季一直有各種演出欄目設置，或許這樣的通俗化演出安排在“六一兒童節”或“情人節”上演，更為合適。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或許更多的人對這樣的開幕音樂會讚譽有加，此文乃一家之言，如此吹毛求疵，實在出於對澳門樂團與澳門古典音樂文化的熱愛，期待
它能更好。
雁 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