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得如何“安樂死”
家姐,為我們兄弟姐妹做了人生最後一公里的表率。
春光明媚的三月,溫哥華正被花團錦簇所擁抱,在那和煦的天氣照耀下,偶爾,還會來一場Vancouver sunshine,溫哥華人亦十分享受這霎時的雨降,路上不見行人打傘。甚至,還有不少人從容又慢條斯理,悠然漫步於絲絲而降的櫻花雨下。
在如此誘人的季節,姐與姐夫正準備為第二天早上出發的郵輪之旅打點行囊。怎知她突然腹痛,殺她一個措手不及,匆匆到醫院就診後,改變了我們一切所知所感。
癌末,如雷霆噩耗,衝擊着所有人的三觀五感,久久無法平靜。
四十多年旅居加拿大,家姐生活起居、飲食習性已與大多洋人無異,她對健康的執着與堅持,早已達神人的境界。而我這典型的港澳金牌“無飯”主婦,生活種種,早已漸臻化境,修練成:唔理好醜、求其就手是王道。
退休後的家姐,常回澳到我家小住,在那一隅天地,她眼裡的這唐人么妹,由吃至穿,都惡習層層,恨得她牙癢癢。最後,她倒弄我家中僅有的瓢盤鍋碗,點石成金地為我洗手作羹湯,仙子力求把這早淪於邪魔惡道的么妹救贖。當然,儘管家姐如何努力,也難拯救我移步於萬分之一的地獄底層。但事實這數年,短短的悠閑聚首,將自小個性南轅北轍的兩人,擦亮得如花火溫煦。
三個月的針對性治療,醫生漠然地告訴姐夫已無可對策,並囑咐家人們多作陪伴。數月煎熬,到底有多磨人?一個原本看上去年不過五十的女人,竟由不足八十磅驟然下滑至不足五十磅,頭髮霎時成灰白色,亦所剩無幾。即使嗎啡的劑量已是一加再加,也無法與撕心裂肺的疼痛抗衡。電訊科技的發達,令地球上人類的距離幾乎為零,自家姐病後,我盡量每天與她視訊通話一下。此舉,有時也分不清是在鼓勵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家姐,最終選擇了安樂死。
該法於二〇一六年六月在加拿大實施,意在減輕“可預見的自然死亡”之病人的痛苦。不過,為了防止自殺旅遊,只有符合加拿大醫療保險條件的居民才能有安樂死的資格。同時,患者必須簽署書面請求,表示他們希望在兩名獨立證人面前結束生命,而且他們需要在死亡日期前十天證明選擇安樂死是出於自願,沒有任何強迫的因素。接下來,需有獨立的書面醫學意見,確認病人的醫療條件已經達到一個不可逆轉的“嚴重和不可挽回”的狀況,以及“自然死亡是可以合理預見的”事實根據。當地醫院有一套評核機制,由主診醫生與相關部門人員負責。
目前世上可執行此法的國家確是無幾,而當中可爭議的法、理、情,確實存在着太多及太大的討論分歧。何為“無法逆轉”和“嚴重和不可挽回”?又何為“自然死亡是可以合理預見的”和“最符合病者的最大利益”?答案都有着種種存疑,正、反方的爭辯又真的好像各持真理,難分對錯。
社會漸趨老齡化,生老病死誰可逃開?只是這孤獨的路途,又是否真的可為自己作準備?華人社會,至今還是諱莫如深,大多數的人也不願正面談論“死”字。正如,筆者曾立下逝言,囑託吾兒一切從簡,莫擾旁人,只需靜靜地將所剩微塵埋於繁花沃土之下,便足矣。但,吾兒卻道孝行為先、慎終追遠,怎能如此草草了事,更責怪為娘悲觀言死。
那夜,燈影昏沉,疾筆而書,望留吉光片羽,求的只是但得如何
“安樂死”。
淡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