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金照破夜沉沉

為研究中國民族工業發展史，詳查山東棗莊中興煤礦資料，大有收穫而感慨萬千。

棗莊的煤炭資源極其豐富，勘查表明，棗莊煤田東西長八公里，南北寬四公里，位於山東省南部陶棗煤田東端。煤田含煤十八層，其中五層可開採，厚度近八公尺。棗莊甘泉寺窯神廟碑文記載，元代至大元年已有人在此掘窯採煤，至明代中期出現“煤井地盡空”的盛況。

棗莊採煤歷史延續七百年，清代後期才逐漸工業化。十九世紀中期，鴉片戰爭的失敗使一些開明官紳認識到先進技術的重要性，李鴻章便是其中代表。他於同治後期奏請朝廷准採煤鐵，並選派候補知縣戴華藻等人前往招商試辦。戴華藻到棗莊後艱苦努力，恢復舊井試採成功，集股二萬餘両白銀成立“嶧縣煤礦總局”並親任總辦。

因德資不按協定入股，一九〇八年註銷“華德”字樣更名中興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從此走上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嶧縣礦局和中興公司被統稱為棗莊“中興煤礦”，發展過程中，其四個第一尤其難能可貴。

當年戴華藻赴棗莊勘察時發現舊礦井積水嚴重，即設法訂購吸水機器及其他機械設備，開創了清末引進機械採煤的先河，成為第一家利用機械採煤的企業。不單如此，中興煤礦是中國第一家國人自辦的民族礦業，是我國民族礦業的濫觴，具有開創意義，同時，也是第一家民族股份制企業，發行了民族工業的第一張股票。除此之外，中興煤礦更是中國民族工業第一家自建鐵路的企業，公司成立後因生產能力速增卻受運輸能力制約，要靠驢車將煤運到台兒莊運河碼頭才能轉成水運。為緩解煤炭積壓，中興公司決定修建棗莊南下台兒莊的鐵路，為民辦煤礦自主發展樹立了榜樣。

另一方面，中興煤礦還具有得天獨厚的人事關係，多位民國要人曾任公司領導職務。徐世昌任民國總統前、黎元洪離任總統後均擔任中興公司董事會會長，張勳、張作霖、周自齊等軍政界名人都是公司大股東。更感人的是中興人赤誠的愛國情懷，張蓮芬等借助外力成立華德中興公司時，規定“洋總辦只能稽核銀錢出入等事，不得攬權掣肘”，後直接註銷合資，改為國人獨資企業，所以最初的嶧縣礦局與洋人絕無關係。後日軍於一九三八年三月佔領棗莊，中興公司董事會四月就在漢口決議：“絕不與日人合作！”並命令連雲港分廠炸毀碼頭和裝煤設備，用公司三艘巨輪沉船封港，有效抵制了日寇的侵略行徑。

中興煤礦的四個第一和領導人的愛國情懷使其昂首走在時代前列。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興與開灤、撫順被合稱為中國三大煤礦，且其是唯一的民族股份制企業。回顧從嶧縣礦局到中興公司，日寇侵佔後遭受掠奪，抗戰勝利後回歸祖國，乃至解放後公私合營，二十世紀末資源枯竭關井停產改組為新中興公司的百年發展歷程，棗莊中興煤礦的歷史令人感佩，更令人振奮。

每當想起這段悲壯的歷史，我總會情不自禁地追憶以戴宗騫為代表的安徽壽縣戴氏家族的獨特貢獻。戴宗騫自幼在鄉耕讀，咸豐年間盜匪迭起，十九歲的生員戴宗騫率領族人組織鄉團自衛。後考得稟生，投筆從戎投身淮軍，受李鴻章賞識。李鴻章在光緒十九年《保送戴宗騫引見片》中對其評價：“久應艱苦，忠實果毅”、“曉暢戎機，兼通洋務”。這正是戴宗騫獨具慧眼鼎力支持中興煤礦的內因。

二〇一八年一月，棗莊中興煤礦與江南機器製造總局、漢陽鐵廠、京張鐵路等一百個項目成功入選“中國工業遺產保護名錄”。一年後依託棗莊煤礦老礦井外煤矸石山等二十八處遺跡建設的中興國家礦山公園正式開園，公園廣場上，礦工揮鎬採煤造型的巨大主題雕塑巍然屹立。雕塑後環拱的歷史名人長廊陳列着以李鴻章為首，包括徐世昌、黎元洪、朱啟鈐、張學良、張蓮芬等在內的十六位名人雕塑，戴宗騫、戴緒萬也並列其中。雕像栩栩如生，彷彿正在向後人講述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的故事……

明代政治家于謙寫有七律《詠煤炭》，上闋為：“鑿開混沌得烏金，藏蓄陽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棗莊中興煤礦不愧是中國近代民族工業的烏金，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漫長歲月裡，燃盡自身，釋放光熱，照亮了赤縣神州的沉沉夜空。

李嘉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