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寫

吃了一輩子文字飯，名聲在外。招惹得不少親朋好友登門求助，不是乞助寫份申請書，就是代筆擬封求愛信，要不幫忙起草一篇講話稿，再就“高攀”撰寫一部個人自傳，五花八門，數不勝數。吾自覺像是舊時代一身布衣，孤憐憐坐在街頭巷尾小木板凳上，旁邊立有一小木牌，近瞧，小木牌上不甘地寫着“代寫”兩字，靠代寫書信混口飯吃的落魄書生。區別在於，吾分文不取不說，還得自個兒搭上筆墨紙張。事後，求寫者忘得一乾二淨，代筆者腦子亦落得一片空白，真乃“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吾天生好面子，又是一個不知“拒絕”為何物的主兒，故都一一應承下來。結果，自找苦吃，或別人喝茶吹牛時光，或別人上床春遊之際，我卻一個人獨伏案頭，抓耳撓腮，苦思冥想，挑燈夜戰。剛琢磨出幾句開頭，轉眼又覺得不滿意，隨即撕下稿紙，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再新起一頁，沒寫下幾行字，又苦於沒詞兒了，再揉成一團，復重寫。如此反反覆覆，直至廢紙簍塞滿，一本稿紙即將告罄，竟不着一字！那般痛苦，那般無奈，那般急得夠嗆，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只有自個兒肚裡直翻苦水，將本應有的狂傲意氣和清高的底氣打掃得乾乾淨淨，唯剩下質野的地氣和謙遜的和氣。

幾十年下來，雖然回回最終總算交了差，討好了人，但一如老友周濤兄所說：“沒屎，硬憋，最後只好把一節直腸頭掙出來，割斷，冒充屎。”

曾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