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復唧唧

前文提到北宋歐陽修曾寫〈感興五首（齋於醴泉觀作）〉，梅堯臣有詩唱和，〈依韻奉和永叔感興五首〉第三首中，歐公感嘆功名與歲月，梅則勸他順應自然，凡事望遠。再看第五首，唱和二詩都以“唧唧復唧唧”開頭，唉聲嘆氣，但因着兩人際遇的不同，儼然是各有各嘆，頗有意思。

歐陽修嘆的是光陰、人生與時機，千古不易的生命課題：“……壯士易為老，良時難再得。日月相隨東，天行自西北。二者不相謀，萬古無窮極。安知人間世，歲月忽已易。”梅堯臣擬諸秋風入破衣的瘦婦：“……手中把長線，無帛縫不得。夜夜憂向寒，斗柄漸垂北。嫁夫欲夫富，歡樂要終極。歡樂既未能，鬢髮霜花易。”嘆的是不得時的奈何，有才而不用，怕失意終老，含社會怨慨。兩首都有超越時空的普遍意義。

社會講人才，位列人臣，即已開展事業的，感慨生命有限，最重要是能把握良機，否則宇宙無窮，世事常變，容易辜負大好光陰。從天地自然的視角看世界，是胸懷濶大的人。長居社會下陳，未受重用的人，則怕時移位不易，徒然白髮生。難免似怨婦，終日嘆息自憐。得失之間，氣象不同，古今一轍。昔日學院中有人常說，不要用世俗眼光判定貧富之別。富未必驕，貧未必善。貧苦出身的，一朝重權在握，有人會齷齪猙獰，帶着卑微語調，殺人不見血。那是一種惡性的補償心態。今時今日，我們當然不可能用封建的眼光以出身論人，不過遇到那些常強調自己三歲死老爹而終於熬出頭來的人，聽多了有時會沒來由地打個冷顫。

歐、梅至交，感興唱和寫於北宋嘉祐元年，這一年，人才輩出，歐公被任命負責進士考試，革新科舉，提拔了東坡兄弟，“出人頭地”的成語，我們耳熟能詳。歐公也上疏舉薦了梅堯臣，梅堯臣在考場充任點檢試卷官，其後在嘉祐五年染疫而亡，才五十九歲。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