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名作改頭換面 香江紅伶善武能歌
令狐昭
金庸於一九六〇年初創辦消閒娛樂刊物《武俠與歷史》,跟羅斌的《武俠世界》一決高下。金庸為求力壓對手,親撰《飛狐外傳》,如椽之筆,勢不可擋。《武俠與歷史》銷路直逼《武俠世界》,加上金庸小說接二連三被峨嵋影片公司拍成電影,轟動銀壇,令羅斌膽顫心驚。論創造性和影響力,當時香港只有《新晚報》的中流砥柱梁羽生能與金庸互爭長短。大敵當前,羅斌左思右忖,決定利用台灣武俠名家臥龍生在《大華晚報》發表過的《飛燕驚龍》①,跟金庸正面交鋒。羅斌心思縝密,黠智多計,使出成名絕技“舊作翻新”,將之易名《仙鶴神針》,原作人物也統統改名換姓,現身《武俠世界》,最有趣的是,作者名字由臥龍生變為金童,發音接近金庸。豈料這部寶島名作搖身一變,改頭換面,立即成為香江武俠迷的心頭愛;據說其時傾慕馬君武、李青鸞、白雲飛的讀者,不比《射鵰英雄傳》的郭靖、黃蓉少。②
其實一九五〇年代和一九六〇年代交替之際,不僅香港武俠小說的創作版圖受外來勢力猛烈衝擊,香港武俠電影本身的文化格局亦發生鉅變。首先是黃飛鴻電影衰落,逼使關德興和曹達華這對寶芝林師徒分道揚鑣;首席武俠導演胡鵬為免淪為末路英雄,迅速透過《怪俠赤屠龍》(一九六〇年)三部曲轉型,並且把復出不久的于素秋從黃鶯電影帶回古代時空,自此他跟身手矯健的于素秋和藝通南北的林家聲緊密合作,力求呈現出新氣象。峨嵋影片公司則在粵語武俠片領域裡獨領風騷,成立短短兩年,便完成了十三部作品,產量比肩胡鵬,只是客觀環境未能有利於業界競拍同類影片。尤其是兩大武俠導演顧文宗和王天林均離開粵語影圈多時,青黃不接,在所難免。再者,那時粵語影壇乃粵劇電影的天下,個別公司崇尚武俠類型,反而間接造就了武場多的粵劇電影接踵而至,例如“戲迷情人”任劍輝與“藝術旦后”余麗珍便在古腔古調、場面神怪的《山東紮腳穆桂英》(一九五九年)、《七彩胭脂將》(一九五九年)、《紮腳樊梨花》(一九六〇年)和《紮腳樊梨花掛帥罪子》(一九六〇年)裡施展渾身解數,大顯功架。
早在峨嵋建業之初,粵劇電影導演黃鶴聲已躍躍欲試,邀來關德興與其他紅伶合演了三部老調重彈之作,第一部是歌唱打鬥片《三盜九龍杯》(一九五九年),而之後的《大破銅網陣》(一九五九年)和續集《七俠五義夜探冲霄樓》(一九五九年)皆自稱為“武俠打鬥緊張驚險歌唱偉大巨片”,相比前作只用“打鬥”和“歌唱”等字眼,更加直接地強調影片的武俠屬性以及緊張刺激的內容。直到峨嵋兩周年紀念作《神鵰俠侶》(一九六〇年)成績驕人,特別是下集廣告宣稱“打破三十年來粵語片賣座最高紀錄”,令目光敏銳的電影製作人看到了一條康莊大道。最先試探市場反應的是黃鶴聲和珠璣,他們聯手拍製了任劍輝的首部武俠片《神鷹飛天俠》(一九六〇年),開歌唱武俠片之風。任劍輝和余麗珍兩大紅伶盜寶鬥法,像在《紮腳樊梨花》般連番鬥氣,把歌唱、武打、喜劇三大元素有機結合。黃鶴聲樂此不疲,接下來拍攝了大量武俠片,將善武能歌的新馬師曾、余麗珍、羅劍郎、羅艷卿、麥炳榮、鳳凰女、蘇少棠、林家聲收歸其武俠群像之中,粵劇紅伶擔演武俠片的大勢由此而起。
其時黃家班的王風編而優則導,一口氣自編自導了《雪峰魔女》(一九六〇年)、《五毒白骨鞭》(一九六〇年)和《活骷髏浴血五仙觀》(一九六一年)這個沒有原著的電影三部曲,一方面開展了他的十年武俠導演生涯,一方面陸續讓文武生蘇少棠、“女俠黃鶯”于素秋、“玉喉艷旦”吳君麗或黃家班的曹達華、任燕、林蛟等,夥拍年僅十三、四歲的明日之星陳寶珠和蕭芳芳,銳意以舊帶新。無論如何,黃鶴聲和王風兩員大將先後覺醒,還未足以改變粵語片的核心面貌,唯有四方八面相對零散的電影兵力同步崛起,才能締造前所未有的藝術氛圍和商業契機——當龍圖、馮峰和楊江等編導多面手初踏武俠場域,身經百戰的老導演任彭年和楊工良已執意重返江湖舊地;當曹達華與于素秋在王風、任彭年、楊工良的作品裡接連出現而令人目不暇給,製片人康毅卻被《仙鶴神針》的魅力所吸引,向羅斌提議把它搬上銀幕。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三十四)
註釋:
①沈西城:《江湖再聚:武俠世界六十年》,香港: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二〇一九年七月,第一百一十頁。
②同註①,第一百二十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