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地質年代裡緩慢的浪

“山是漫長地質年代裡變化極其緩慢的浪。”在網上讀到這個精妙的類比，印象十分深刻，原來在加速的時間維度裡，層巒疊嶂就是大地的波浪。

今年六月，我到湖南張家界景區遊覽。當我在登山路上，看見埋在石頭階級裡的海洋生物化石時，我如夢初醒，原來那個類比不只是文人子虛烏有的浪漫。導遊告訴我們，眼前直插雲端的奇山異石，在數百萬年前竟然是海底。你猜這些連綿起伏的石山，會否記得海浪的形狀？

張家界的武陵源景區，是電影《阿凡達》的其中一個取景地。棱角分明的石柱，仿如直指蒼天的巨劍；高大宏偉的石山，就像鎮守山林的天兵。加上有時雲海翻騰，白雪蓋頂，千峰披……何似在人間，難怪導演在創作一個外星森林時，要參考此情此景。

數億年前，張家界曾是一片汪洋。河流匯入大海，把石英砂帶到海裡，沉積在海底形成石英砂岩層。然後海水退卻，地殼運動令曾經的海床抬升，成為一個巨大的平台。石英砂岩質地堅固，又恰好形成水平平鋪的岩層，結構穩定，不易倒塌，使平台屹立不倒。持續的地殼運動使平台出現裂痕，加上千萬年暴雨沖洗敲擊，風力反覆切割，最終使得山崩石裂，雕琢出一座座峭壁與怪石，或成片，或成林，或成孤峰。這些造化奇觀，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每分每秒都在消亡，終有一天，它們會再次歸於大地，落入平川。

山上的海洋化石，使我想起漢樂府民歌《上邪》的詩句：“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詩中刻劃的癡心女子，對其心上人信誓旦旦，發誓除非那高山化為平地，江水不再流動，冬天響動震耳巨雷，夏天大雪紛飛，天地渾沌一片，才會與心上人斷絕關係。女子相信，這五個是絕不可能發生的自然景象，於是以此表明決心。

在文學修辭面前談自然科學，當然是不解風情又煞風景。我為這情感飽滿的文字喝彩，亦明白現實中海會枯，石會爛，一切都是更迭循環。

大自然告訴我們，變幻才是永恆，無常才是尋常。

有生之年等不到滄海桑田，人的一生，只是張家界岩壁上的一道水痕。不要承諾海枯石爛，今世能夠貫徹始終，已經難能可貴。

陳于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