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悔的事

前些年重新裝修，只保留了剛搬進來時做的入牆書櫃——書房有一面牆全是書櫃。這些書櫃很是老舊，樣子老套，卻是實木做成的，相當結實。故而重新裝修時，扔掉了所有家具，唯獨留下了這個書櫃和絕大多數的舊書。

書都是父母那些年買的，也有我買的，非常龐雜，以文學類為主，散文、小說、詩集，甚至佛教的、氣功的。其中有一套植物方面的專業書，好像是華南植物誌之類，一套十幾二十本，深藍色的精裝硬皮封面，每一本都如厚厚的大字典。

翻了一下，真是枯燥，當時整理東西很累，滿腦子想着扔扔扔。母親那時住在珠海，已經多年沒翻過這套書，想着她退休那麼久，應該不再需要這麼專業的植物專業書籍，最後就把整套書都當了廢品，只留下了幾本花卉種植方面的書，室內植物、水生植物之類。

重新裝修好之後，母親有一次回澳門，發現那套書不見了，大怒，繼而在臥室生悶氣。我進房間時，見她坐在床上，背對着門，雙肩抖動，正在哭泣。她說這套書是她千辛萬苦一點點湊齊的，有兩本還是託華南植物所的朋友幫她找的。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書籍。我也哭了，因為後悔，也因為心疼母親。她一直是非常堅強的人，極少落淚。我真是犯下了大錯。

母親見我哭，倒停了眼淚，反過來安慰我：其實這套書我也不會再看的了，扔了就扔了。

雖然從此她再沒提起此事，雖然就算那套書還在，她也再不會去碰，雖然她的記性變得越來越差，直至失智。但於我而言，這件事在心裡，就如一根堅硬的刺，時時令我心痛。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這是張棗的詩句，讀着，真令人惆悵。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