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穀山新貽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皖地循聲第一流，名場閱歷不勝憂。

江南豈復有冤氣，許國生民二十秋。

張汶祥刺馬，世稱晚清第一奇案，乃謂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兩江總督馬新貽校場檢閱畢事，回程總督衙門時突為人所刺，脅下中一刀，延至翌日身亡。事聞於上，朝野震驚。此案疑點叢出，野說流傳坊間，致有漁色、負友、殺降、賣國等說，不備舉。以朝廷一品大員罹此奇禍，為有清開國二百餘年所僅見。漁色，謂其霸佔人婦，因而結怨；負友，謂曾與髮捻結義，而卒背之；殺降，謂其陰險奸詐，屠戮太平天國降兵；賣國，同治初年西北回變，以其先世為回民，謂馬私通回教，有意作亂，張此舉乃為國除奸。遺聞荒誕不經，至於如此。新貽字穀山，號燕門，一號鐵舫。回族。山東菏澤人。道光二十七年進士，起家守牧，分發安徽，不數年洊至浙江巡撫，擢閩浙總督，調兩江總督兼辦理通商事務大臣。馬新貽遇刺，兇手束手就擒，朝命江寧將軍魁玉、漕運總督張之萬嚴加審訊，該犯言語顛倒，堅不吐供，魁張以兇徒暗通海盜，挾怨報復奏聞。太后恐其中不盡不實，復派刑部尚書鄭敦謹、回任兩江總督曾國藩復審，仍以原議定讞，張汶祥凌遲處死，並戮其子。馬新貽以總督陣亡例賜恤，贈太子太保，賞騎都尉兼一雲騎尉世職。諡端敏，入祀賢良祠，在江寧、菏澤、廬州、浙江海塘地方立專祠，任內一切處分悉予開復。或說此事疑涉湘軍。同治三年，江寧恢復，授馬新貽浙撫，六年十二月總制閩浙，其《補授閩浙總督謝恩摺》有“力圖整頓，維持綱紀，率文武而共肅官常”等語，時大亂甫平，湘軍久在江南，驕恣淫佚，甚而挾制地方，則新貽之整頓官常，實為重中之重。七年五月，請假回鄉掃墓，臨別語二兄，此行吉凶難料，倘有不測，萬勿赴京告狀，忍氣吞聲，方能自保。七月，授馬新貽江督。其子謂新貽進京請訓，覲見後驚恐失態，大汗淋漓，朝衣濕透，實奉太后密旨，嚴查太平天國金銀財帛下落，並且裁抑地方。意其驚恐顧在此。近人鄧文如《骨董瑣記》錄刺馬案奏稿甚詳，覽之不能使人無疑，曾國藩於此案態度尤可玩味。先是，八月初三日詔命自直督回任兩江，具摺以疾辭，不許，遂於九月二十五日入京陛見，迨請訓出都抵江寧視篆，已在閏十月二十二日，時魁張已結案上奏。會與鄭敦謹復審，據《曾文正公日記》，在翌歲正月二十七日，不過提集兇犯人證一次而已，鄧文如故謂“國藩不欲深求，必有不能深求者在”。張犯行兇時曾高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顧必有人指使，則此案或涉湘勇，呼之欲出。案發尚在審理，勾欄即上演《刺馬案》，譏馬漁色負友，官府不禁，人以為奇。而馬實有循聲，於地方軍政漕河鹽諸務大有獻替，請旨為江南減免賦稅，萬民感戴。此馬新貽集白香山、韓昌黎句行楷七言聯，上句“不獨文章工奏記”，下句“更攜參佐上崢嶸”，款識“馨吾仁兄大人雅正。弟馬新貽集白韓句”，鈐白文“馬新貽印”，朱文“穀山”。用筆穩重，氣度不凡，於東坡為近。李越縵日記，“馬中丞書饋四十番，云此區區尚非貪泉盜水，不至以污瀆為嫌”，又譽其歷官以謹慎稱，待士夫頗有禮，與之交者，未嘗見其疾言遽色。翁叔平則稱其“皖省循吏第一”，以刺馬案謂其漁色負友殺降賣國，信之乎？吾不信也。世事難辯，可為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