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展覽觀後
牛房倉庫本次展覽的主題“出神”,旨在強調:為“神”的出遊,預留出口。在中國古代語境中,“出神”最初指的是一種道教修煉方式,即“元神出體”。“出神”的行為,是身心進行氣化宇宙循環中的一部分。“出神”是為了最大限度地“遊”,而“神遊”是一種對自我精神性主體的超越。“出神”的前提是“觀想”,這是一門在中古時期開創的身體技藝(body techniques),要求人們遊體外之景,觀照自身的內景山水。通過這種方式,在能量的循環中,開啟內向心性的形塑,發現“自我”其實是自然的一部分,從而感受到最為深層的“情志”,內在的“真我”在自然中得以成全。這對於解決二十世紀初就被提出的當下社會“心靈在場(presence of mind)的匱乏”問題,以及當代社會媒體對於“注意力”的精準控制,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
七位藝術家展十一組作品
“出神”的剎那,構成了種種宏大或微小的意象,虛實含混的圖景,為參與本次展覽的七位藝術家提供了創作的靈感和方向。本次展覽一共展出了十一組作品,作品類型涵蓋了繪畫、裝置、影像、攝影等媒介。
作為展覽的開始,張文心的影像為“通往洞穴”提供了線索,“出神”的通道被開啟。《洞察之目》呈現的路徑來自一台視覺機器,它所記錄的無機幻影是無序且詩性的;《Illusion》中的路徑則指代高效、開放、連通的孔隙結構,它對於塑造城市的社會空間具有積極作用。孔隙作為介質,吸收物質,促使有機體的潛能更大化。“兩條通道”其實並不強調是否要走出“洞穴”,“探洞”的過程足以讓“記憶中的圖景”放射出巨大的能量。
在接下來的空間中,每一件作品,都是“出神”具體表現方式的一個分支。
解群的《橐龠行旅圖》記錄了一次半虛構的“顱內神遊”,探索“橐龠世界”相當於勘尋外部的身體,“洞”就在“我”體內,在自我開合的過程中,回歸與重生,循環永續。作品的結構形態可比喻成洞天的“天窗”,每一扇窗戶的敞開,都相當於打開了“神的出口”,能夠自由變換探索不同的故事情節。
展示在解群對面的作品,是陳慧雯的繪畫作品《鬼石》和《夜會》。作品圍繞着一個傳聞中的靈異事件發生地展開。畫中人的形態,已經狀似離形脫體後的“遊魂”。在畫面上誕生的那一刻,從有形的“在場”漸變至無形的精神空間,“出神”的瞬間被定格。
處於解群和陳慧雯作品中間的是黃佩珊的裝置《直至靜止#2》,它展示了在“噴泉”與“時鐘”永恒運動中的一個切片,遵循了他們相對靜止的定律,循環的本質得以延續。作品潛在地表達了一些對於當代社會結構影響下既定日常的否定,從展覽的整個架構上看,它就好比是《潛行兇間》中的“陀螺”,具有時空穿梭轉換的提示功能,即“神”能遊走在不受限定的時間與次元中。
觀眾的身份也被疊加重構
懸掛在一樓展場中心位置的簾狀裝置是黃佩珊這次的委托新作:《景觀#2:在世界中存在》。作品將世界景觀作為圖像壓縮,一切存有物的相遇,新的事件的誕生,交織出一張珠簾般相互映射的網絡。“珠簾”的古典意象,常作為閨房的裝飾,珠簾的門洞同時也象徵着洞穴,它背後所在文人精神空間,不再對女性藝術家的身份設限。
穿過簾狀裝置,觀眾的身份也被疊加重構,來到葛珣的《仿黃鶴山樵山水手卷》影像空間。藝術家沈蕊蘭將明代道士的臥遊長卷,以雙屏影像的方式再現了古代船隻行旅中的觀畫經歷。這裡是更具開放性的空間,為觀眾提供現場“出神”的場所。
下一個場景的切換,是沈蕊蘭的作品《所有的蝴蝶都是失落的火焰》所呈現的由在地植物組成的帳篷影像空間。影像由行車穿越隧道中的幾段對話展開,話題從“禪詩”到“新聞播報”,最後談及“辭世之詩”。一切信息和記憶交織回環,有節律地伴隨着呼馳而過的光點,最終與洞口的那束光亮匯合,共同湧入時間的合流。影像周圍放置着沈蕊蘭的《帶着那綠色的事物進入你的永遠》系列攝影,是她在杭州夜遊期間,對於夜間生態環境的記錄。茂盛的自然生命在曝光下,代表了某種亙古不變力量的幻現與續存。這幾件作品都位於一樓展場的尾端,與影片中“隧道的盡頭”形成呼應,帳篷代表了某種脆弱而又臨時的庇護所(個體生命的易逝),與張揚的植物(原始的自然力量)形成對比,“出神”已進入了萬物循環。
如果說沈蕊蘭的作品停留在到達洞口光亮的前一刻,那麽展於二樓獨立空間劉毅的動畫《度口》,已經帶領觀眾走進了那束光亮之中。作品講述了某天出於對周而復始日常幻象的逃離,縮小後的自己遊走於身體內部,回到最初的生命載體,進行再尋訪,最終衝破身心繭殼,跳出虛妄之境。作為展覽的最後一件作品,“神的出遊”也到達了終點,重新返歸於混沌:而混沌初開,是否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小 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