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
林飈開汽車載着我在高速公路上奔馳。他的“萬事得”加滿了油,真像一匹鼓足幹勁的駿馬。大半小時前,汽車還在Z城的市中心為堵塞而煩惱,那是上班時間人流擁擠導致的惡果。實際上,一走到郊外,一穿過高速公路的收費站,一切就暢通無阻了。
我不時用袖子擦一擦眼睛。車窗是緊閉的,十月的北方也沒什麼黃沙鋪天蓋地。我是擦拭隱含的淚花。
“怎麼啦?要平靜一些,平靜,再平靜,深呼吸。”林飈一邊操縱着方向盤,一邊側臉偷偷觀察着我。他把車廂的音響分貝調低了好多,顯然是不想讓那歡樂的歌聲在這樣的旅途上不合時宜地渲染某種氣氛。
我不知道那首粵語歌在唱什麼,只感覺到那旋律喜感太多,實在不對我的口味。如果是懷舊歌,比如,劉德華的《真我的風采》,我會接受的。
“李璇,你就不能收拾好情緒嗎?”林飈聽見我的鼻子在發出抽泣聲,便再次關切地建議。萬事得繼續四平八穩地穿過原野和被生生劈開的丘陵,車窗外,不時有銀光閃閃的河流、肅穆的黃土高坡一掠而過。很多年前,我從家鄉X城到Z城工作,一百多公里的距離,每次如此往返,這樣的景觀早就扎根在我的腦海深處。
前面是山間隧道。萬事得一頭扎進去,我們便像立刻進入時光隧道一樣,或者說像是外太空,我們在黑漆漆的空間中飛起來,朝着前面僅有的橘黃色的燈光。
在這暗黑的世界中,我忽然看見了趙玫的臉,她是那樣的憔悴,那樣的消瘦,只有我熟悉的臉部輪廓卻沒有我曾經羨慕的神采和笑容,還有那飽滿的臉部肌肉。她,像一支已然燃燒殆盡的蠟燭。
我忍不住放聲痛哭。我打開車窗,讓大風把我的長髮吹得飛揚,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宣洩我的哀痛。
趙玫,她走了,我的老同學,我的好朋友,我的閨蜜。她只有三十五歲。
三天前,這噩耗終於傳來。雖然我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在過去的三個月,她和乳腺癌做了最後的抗爭,不屈不撓,在病床上堅韌不拔地扛着,我探望過幾次。但這個世界上,誰能真正幫得了她?因為人類終究無法戰勝自然規律,其實,就算人類攻克了癌症難題,還會有新的疾病在前方等着,等着看人類無助的眼神。這一次,她終於解脫了。可是,她留下的悲傷卻需要我們所有認識她的人去消化,去咀嚼,去撫平。
趙玫的葬禮確定在星期五舉行,時間是上午十一點。Z城到X城是有城軌連接,但每天只有三趟,最早那一趟是上午十點,而X城的城軌站到殯儀館,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時間肯定來不及,我便寄託於網約車。怎麼個約法,我還不知道。
“你能不能幫我約一輛車?星期五早上七點半左右出發,去X城。”我向組長林飈請假,並向他求助,畢竟他是我在考古研究所最熟的幾位同事之一,而且剛好也是我的直屬上司。
林飈了解完我請假的原因後,淡淡地問了一句:“你都不懂用手機召網約車,那麼,你怎樣從X城的殯儀館趕回Z城?”
“算了,還是我陪你去一趟吧!一百多公里而已,我正好開一開萬事得,這汽車跟牲畜一樣,得時常操練,不然零件生鏽、電池不靈。說實話,在Z城工作,這麼鬱悶的地方,我根本沒啥機會操練我的萬事得呢。”
林飈突然做出了一個令我出乎意料的決定。我立刻感激涕零。這上天掉下的大餡餅!
“可是,你不介意去那裡的殯儀館嗎?似乎有點不吉利。你畢竟不認識我的同學。我去無所謂……”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他會如此慷慨。
“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你的同學又不會成為厲鬼。再說,你忘了我們從事什麼專業?一周有多少次跟古人遺骨打交道?”林飈大手一揮,還露出他滿口的白牙,也許,風吹日曬後,人的皮膚越黝黑,牙齒就越白。
就這樣,星期五一早,我便坐在組長林飈的副駕駛位置,往老家X城奔去。
為了讓我分散注意力,減少悲傷的困擾,林飈聊起了別的話題。
“你對洛陽最近的發現,有什麼看法?”他說。
“你說的是那座恭陵?那座太子墓?”我知道林飈業務能力很強,事業心也很強,閒聊之中,八九不離老本行。他四十歲了,還沒有家庭,一心撲在考古工作上。可能,他是準備跟考古專業結婚、過一輩子吧。
林飈點點頭,他說的那個考古項目,Z城考古研究所是派人參與的,我和林飈都是裡面的成員。碰巧的是,我們都有生物醫學背景,都在同一所大學裡讀過書,他還是我學長呢,儘管那時我不認識林飈。
洛陽是十三朝古都,古代墓葬多如牛毛,至於大人物的葬身之地也比比皆是。那座北邙山簡直讓這些古人給開挖得千瘡百孔。隨便讓洛陽鏟往下一掏,恐怕就是一座古墓。沒辦法,人家是風水寶地!
在洛陽郊外的滹沱領上,最近有農民發現了一座疑似的古墓。專家到場一勘察,頓時大吃一驚,那是帝王級別的規制啊!可是,面積有點小。再往下鑽探,發現甬道、前室、後室,還有七個天井,就是天子級別嘛!可是,歷史上哪位皇帝葬在此處?把史書、地方志翻了個遍,排除了好幾個可疑對象,人們終於把墓主人鎖定在一個人身上——唐高宗和武則天的長子,曾經的太子李弘,死後多年才被弟弟唐中宗李顯追封為“孝敬皇帝”。自然,他的墓葬會被改建升級,但確實無法搬回到遙遠的長安附近,跟父母和兄弟們在一起了。
我們應邀參與這個重大考古項目,是因為他們不僅在墓室中發現了印證死者身份的墓誌銘,還出土了完整的骨架,經初步鑒定,為男性,死亡年齡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
考古人類學是考古學的一個分支,我和林飈都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現在面臨的問題是,有的史書記載李弘是被武則天毒死的,這到底是真是假,需要我們用專業手段進行排查。
我們一路聊開了,這事關業務和課題的工作話題,的確麻醉了我的悲痛。
上午十點半,萬事得到達了X城地界。我撥通了另一位老同學莫媛媛的電話,她說,我們已經在殯儀館門口集中啦,等你!
我跟這位同學不太熟,她在我腦海中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七年前高中畢業時,這些年我們都沒聯繫。只是,趙玫跟她熟,趙玫病危的消息也是她轉達給我的。我們由此才加了微信。
林飈不再閒聊,默默開車緩緩駛進城郊山中的小道。殯儀館在翠綠簇擁中迎接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還有那些不捨得離開人間的亡魂。上一次我來這裡已是十二年前了,那次是奶奶去世。
到了殯儀館門口,我整理了一下新買的白襯衣,緩緩下了車。
“我在外面轉悠一下,你把事情辦完後,就電聯我吧,我們到時開車再回Z城。”
“肚子餓嗎?要是餓了,你知道哪裡有飯店?”我回頭關切地問了一句。我們出發前啃了幾口麵包。現在已近中午,但確實不知道一會兒儀式會搞多久。
“放心吧!我一中年老司機還用你這位小姑娘指點嗎?”林飈倒車,慢慢退出我的同學們視野。
這時候,我才看見大家都到齊了。全部人都穿着黑衣服!只有我一個是白色,像一群黑天鵝中冒出一隻不懂規矩的白鷺,很不合群,其實這不也是我當年在大家心中的印象嗎?這些年來,我都忙於埋頭學習和工作,科研接了一個又一個,別說婚戀趕不上,同學聯繫甚少,就連現在時髦的喪禮打扮,也渾然不知。
帶頭一個瘦高的女子迎面而來,她的臉上有一股刻意的莊重和謹慎,走上前,伸出手。我們握了一下,沒有擁抱。這種社交禮儀意味着彼此並不親密。是的,她就是莫媛媛。後面的男女同學有的原地不動,只用詫異的眼神盯着我,有的輕輕向我揮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記得或認識我。這群人當中,只有部分人是同班同學。
如果說,趙玫的去世為我和多年不接觸的同學們在無意中找到一個聚會的契機,難道她會含笑九泉嗎?
“李璇,好多年沒見啦!聽說你出國了,又回來啦?在哪裡上班?”一位女同學走上前,拉了拉我的衣角,顯出親熱的模樣,我定睛一看,那是當年的語文課代表馮毅。她變化不大,只是魚尾紋有點多,當年我們接觸得不少,一起打過羽毛球。我便簡單匯報了自己這些年的工作情況,別的實在沒啥可聊。
“從Z城過來要一個多小時吧?那位開車的,是你的御用司機?”馮毅一邊抖了抖黑裙子,一邊狐疑地問我。
“哪裡哪裡,他是我的同事,是我組長呢!”
“哇塞!你真夠面子的,領導給你開車呀!”人群中不知誰冒了一句,不知道是恭維還是譏諷。
這時候,一輛大巴在殯儀館門口徐徐停靠。幾個五十歲上下的人神情肅穆地魚貫下車。
“瞧,梁老師也來了。”莫媛媛說。
“哪個梁老師?”
“哎呀!看來你真的很少回來跟大家相聚,怎麼對我們學校的事都一無所知呢?那是梁池,我們上初一那會兒,他剛畢業,教我們數學。現在,人家都爬到校長的位置上啦!”馮毅道。
我的好同學好夥伴,曾經一路同行的趙玫,梁老師都來給你送行了!我心中先是一陣悲愴,繼而又稍稍燃起一絲欣慰。
殯儀館迎客大廳正中全是座椅,只見趙玫的黑白遺照被擺在正中,旁邊是她的親屬,還有不少我不認識的同學或她的同事。我一見到那幅照片便忍不住淚流滿面。照片上的趙玫還是那樣的年輕、漂亮,眼神堅毅,一如她考上心儀的大學時。那年暑假,我們十八歲,兩人相約去蘇州旅行。一個月後,我們就在不同的大學為人生的下半程奮鬥,我主修考古學,副修生物工程,而她則在北京最頂級的大學學金融。
我抹去眼淚,裹上黑紗,掏出錢包,數出一張張鈔票,把這些帛金親手塞到趙玫丈夫的手裡。我們不太熟,也沒怎麼說過話,但通過之前幾次探視,我對他的印象開始加深了。
“謝謝!有心了。趙玫這幾年在銀行,工作壓力很大……”男人很快就低頭嗚咽起來,大夥紛紛圍上來安慰,說起趙玫這些年在銀行的崗位上幫過大家不少忙,熱心人居然沒得好報,現在英年早逝,實在惋惜。
我坐了下來,跟周圍幾個同學互認了一下,把記憶拉回到少女時代,又象徵性地加了他們微信。我們能聊的不多,畢竟快二十年沒接觸,彼此的經歷都是大家頭腦裡的空白,只有最近趙玫的病情才能勾勒起我們談話的最大同心圓。
準備進行告別儀式了,我趁機去了一下廁所。就在拐角處,忽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喊我名字,我以為又是哪位久違的老同學。
定睛一看,哦,原來是剛才從大巴上下來的中年男子。梁老師,梁校長。
“李璇!你是李璇吧?還記得我吧?”
“梁老師!梁老師!好久不見了。”我主動跟他握手。
當年,我們又瘦又高的梁老師像根竹子似的,校運會裡的跳高冠軍。如今,他倒像條鼓鼓的河豚。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友善卻暗藏犀利的眼睛。我仔細端詳着梁校長,盡可能在記憶的海洋裡搜尋當年的點點滴滴。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曾掐我耳朵,那次是批評我做題心不在焉。
可是,我有什麼值得他記住?我數學成績很平庸,既不是差生,也不是優等生,更沒有什麼特長,外表普普通通。他憑什麼會記住我?
過目不忘?也許,一個人能爬上校長的高位,一定有他異乎尋常的本事吧?
“趙玫走了,她是我第一個離世的同學……”我忍不住哽咽起來。
“唉,可惜可惜,上次我嬸嬸要買房子,想貸款,我也是找了趙玫幫忙的!哦對了,今天我叔叔出殯,我就過來送他一程。趙玫的事,我們以後再聊。再見!節哀!”梁校長和我又寒暄了幾句,便匆匆告辭。
我望着他轉身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十一點半,大家莊重地緩步走向趙玫的靈堂。裡面哭聲震天,我早就被氛圍感染,淚如雨下。棺材裡,隔着玻璃罩,趙玫安詳地躺着,像是深沉地睡着了一樣。經過化妝,她瘦削的臉龐有了些許紅潤,嘴唇更是被唇膏過分地染紅,似乎只有紅色才能彰顯一個人人生的豐滿和如意。我排隊走到她跟前,恭敬地點燃一束香火,環繞她的遺體一圈,久久不願意離去。想起我們打小便認識,一起走過幼稚園,走過小學,走過中學,一路同行,歲月如歌,每次從Z城回到X城,我都會跟她聚一聚,如今,她竟然撇下我而去。我終於嚎啕大哭起來,幾乎哭倒在地。
同學們把我扶起。在走出靈堂的瞬間,我忽然看見趙玫六歲的女兒,她被長輩摟着,正在玩手機。似乎,這裡的所有事情與她無關。
半小時後,我們目送趙玫的棺木被送進火化爐。送葬的親人團中又爆發出聲嘶力竭的哭聲。
儀式接近尾聲,莫媛媛遞給我一個紅包以及一個紅塑料袋,裡面是條面巾。
“紅包裡是五塊錢,記住,一定要花掉它。這面巾也是主人家送的,習俗而已,記住,千萬不要帶回家。”她鄭重地交代我,“對了,趕時間嗎?一會兒我們和梁老師聚一聚?”
我一愣,用了三十秒研判這個問題。猶猶豫豫,我還是給林飈打了個電話。
“沒事!你們老同學嘛,難得見一次面,你們聚吧,下午開車送你回家。我中午自己找份羊肉泡饃吃吃就行。”林飈很是爽快。
於是,由莫媛媛開車,我們幾位老同學便一同前往城中心的乾京賓館。到了茉莉房,只見梁校長已經和另外一位男士正在恭候了。他們微笑着,像歡迎一群迷途返家的小鴨。
“不好意思,校長,讓您久等了。”莫媛媛滿臉的抱歉,“哎,您好啊,張書記!怎麼在這裡也碰到您?”
老同學們紛紛客套起來。馮毅見我有點呆呆的,便偷偷拉了一下我的衣角,小聲道:“看我的微信。”
大家有點拘謹地坐了下來。莫媛媛便逐一把我們介紹給梁老師和張書記。此刻,我才知道,莫媛媛現在是縣人力資源部主管,馮毅已是師範大學的副教授,其餘的,有的是公安局的隊長,有的是教育局局長之類,有的是三甲醫院的科室副主任兼醫務科長,至於那位張書記,我看了馮毅的微信短信才得知,他就是張凌涪。
張凌涪,不就是留過級的那個嗎?當年他語文畢業考試只有五十分!說實話,這位張書記當年沒給我留下什麼印象,最深的,一是低得離譜的分數,二是老爸在公共部門上班。
“李璇,你現在在哪兒上班?”張校長輕輕地問我,還很客氣地倒茶給我。
“我,我在考古研究所上班,二級研究員。”
“李璇!我想起你來了,你當年的語文,經常是我們班最高分的呀!你的作文,次次都貼在班級的宣傳欄供大家學習,了不起,才女啊!”張書記原本話不多,這時突然發話,“來,以茶代酒!”他恭敬地端起茶杯。
我很有理由相信,如果今天不是大家剛送完老同學一程,他們真的會喝起酒來。
接下來,他們就聊起了彼此的日常交際,似乎每一個人都跟另外的所有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孩子上學、扣車罰款、養老就醫等等,不一而足,聊得興高采烈,全然忘了今天是趙玫化成骨灰的日子。除了那一身的黑色,還有什麼跟趙玫有關?還會有人記得她嗎?但是,如果今天送別的不是趙玫,她還坐在大家中間,是否也跟他們一樣,聊得天花亂墜?
整個宴席上最沉默的是我,最沒人打擾的也是我,我知道,哪怕我是一級研究員,我是教授,我的業務也不會讓他們產生絲毫的興趣,我這研究死人的,對他們而言,毫無利用價值。
我也想說話,說我覺得有趣的事,比如武則天長子是被母親毒死還是自然死亡,比如哪些文物最有考古價值,比如歷史上哪位皇后死得最蹊蹺,比如為什麼古代帝王高壽者極少。但是,我還是被他們的唾沫徹底淹沒。
此時此刻,我才想起當年一路同行的趙玫,我的好知音,她從來都喜歡聽我講考古和歷史趣聞,如果她在場,我還會尷尬嗎?
下午兩點半,該吃的都吃完了。剩菜和殘湯都涼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梁校長從旁邊的袋子裡搬出好幾本書。
“這是張書記的新作,散文集《沐海聽風》,大家回去讀一讀,加加微信,多聯繫多交流!”梁校長把聲音揚高了八度。
在場的人又是一陣驚嘆,繼而交口稱讚不已,似乎不需打開封面就知道裡頭是如何的妙筆生花。
終於,我坐回林飈的萬事得,往Z城駛去。
他見我神情呆滯,便主動關心了我幾句,勸我忘掉趙玫的事,畢竟每個人都會走向死亡,條條大路通羅馬,她不過是走得有點快罷了。我沒發聲。
“對了,有件事,想單獨跟你聊聊。”林飈把速度放慢,忽然表情嚴肅起來。
“怎麼啦?組長。”
“你認為李弘是怎麼死的?難道真的是病死嗎?我們的課題,最好不要出現內部之間的爭論,這樣會對整個研究所的考古成績造成負面影響。”
《舊唐書》裏有一篇唐高宗的悼文,明明白白地說太子李弘“琰圭在手,沉瘵嬰身”。琰圭是古代一種玉器,“琰圭在手”即指李弘當太子。“沉瘵嬰身”是說他得了瘵病,瘵即癆,也就是肺結核。當時,肺結核是絕症!太醫們對李弘的病束手無策。我引經據典地跟組長說。
我知道,可是《唐會要》不也說過“天后方圖臨朝,乃鴆殺之,立賢”嗎?他母親要立老二李賢當太子。《新唐書》更直接說:“天后殺皇太子。”林飈也據理力爭。
“我是學生物醫學的,我用高倍電子顯微鏡,在李弘骸骨上發現結核分枝桿菌侵蝕的痕跡。為了證實這是分枝桿菌,我還提取了骨骼標本的DNA,經過分析,我發現裡面除了人類的遺傳信息,還有分枝桿菌的遺傳物質,這夠了吧?”我忍不住跟他爭論起來。
“可我發現李弘骨骼的砷含量是正常人的兩到三倍!砒霜就是三氧化二砷!這是毒殺的證據!”
“墓葬環境因素也可以導致這樣的結果,再說,李弘身邊的皇后骨架,不也這樣嗎?”
我們誰都說服不了誰。我明白了,林飈不想讓自己的研究成果受到過早的質疑,如果我也將研究結果公之於世,他將會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難道,這就是他因此而捨身送我、一路陪我同行的原因?
“李璇,如果你收回研究結果,我答應,明年我向院長舉薦你當考古隊副組長,可以吧?”
我默不作聲。在前面的一個加油站,車子停下。我在小賣部用葬禮紅包中的五塊錢買了根冰棍,讓自己冷靜。接着,我把那條面巾綁在樹上,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向路過的出租車使勁招手。
林 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