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柄傘

落雨天便想起傘的好處來。

這不，雨一直下，平時靠在辦公室裡間的牆角、無人問津的長柄傘，頓時成了搶手貨。但它的主人可捨不得人帶走它，一手護住長柄傘，便從三斗櫃中抽出幾把縮骨遮，一一遞給同事，打發了大家，生怕別人動了那把老骨頭。

這傘黑不溜秋、毫不起眼，在辦公室的人、物中，它的年紀算第二大。第一老的當是它的主人，我們的辦公室主任。

長柄傘是主任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香港買的。它如今四十多歲，依舊身形挺括，毫無中年發福走樣之虞，工業時代的良心製品。與它的主人一個模樣，平時坐在裡間、毫不起眼，可每遇問題，大家第一個找上的便是他。

傘的壽命，長不長哩，誰理它呢？雖不至於隨用隨棄，但大多命不久矣，數年之中，早已不知換過多少手了；便如辦公室聚集的兼職同學，幾個學期過去，輪轉得杳無蹤跡，或已“香消玉殞”，誰理她呢？

當我張開長柄傘，仔細打量這位年長於我、默默陪伴上級四十多年的老友，心中竟也沒起一絲波瀾。除去長命，它太普通了，普通得讓人挑不出好來，銀白鋼骨、墨黑布面，毫無花巧，一如空白的簡歷，任你巧舌如簧，又能講出甚麼呢！可八條鋼枝撐開一方天地，嬌軀自不必說，容個“壯士”也不局促；一柄錚錚不鏽鋼骨，粗如拇指，颱風襲來，一路頂硬較勁，絲毫不曾退卻。然而，這一切都被黑黢黢的油布傘面包裹得嚴嚴實實，平素不大為人察覺，大抵深得“外簡內蘊、韜光養晦”之道，人若不在其下、不入其中，很難體味得出。

每每我進到辦公室裡間，坐在主任面前談事，餘光總會不自覺地瞥一眼長柄傘——是這把傘皈依了人，還是它度化了人呢？

疾風驟雨，方見分曉。

雲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