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味

臘月的刺桐城，海風悄悄吹過，福建的冬日是最難忘的，彼時凜洌冽的寒風還未呼嘯，厝內紅棕色的磚塊四面拼湊，蹲在外婆家的門檻旁，玻璃彈珠彈走了我那“有滋有味”的童年。蘇軾曾在詞中寫道：“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或許，人生的感悟，成長的體驗，難忘的回憶，都可以在一碗一盞的獨特滋味中覓得。

中國人對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鄉，是懷舊，是留戀童年的味道。時間沙漏不停，我在不斷長大，但童年時期的吃食無法伴我長大，它們隨着我的童年一起消逝在時光的瀚海深處，每每在霧氣升騰中潮濕了我的夢境。

“薑母鴨”是家鄉名菜，也是外婆的拿手菜。據《中國藥湯譜》及《漢方藥典》兩書所記載，這道菜原為宮廷御膳，首創者為商代名醫吳仲，他用麻油和燒酒再加上薑燉煮鴨肉，湯汁鮮香味鮮，甘甜中微帶辛辣，食之可以提氣養神，令人血氣通順，因而這道菜被視為是滋養進補的聖品。在她的嫻熟揭蓋、合蓋，大火轉小火的操作中，鍋內的薑母和調料親密融合，環繞在鴨肉周圍，在高溫下溫柔地融入鴨肉的纖維之中。於是薑母鴨變得越發細緻柔嫩，慢慢透出了誘人的“焦糖色”，厚重濃郁的香味，氤氳、瀰散、飄遠。經過高溫焠鍊過的薑母鴨，外皮焦香濃郁，鴨肉溫潤可口。它混合了鴨油和麻油的香，鴨肉的腥味被薑母一掃而盡，只餘下醇厚和鮮香；薑母的辛辣也已完全消失，浸染上了鴨肉的醇美，只剩下了耐嚼的質感和微微的甘甜。

離鄉數年，相隔千里，卻是很難再品嘗到此般美味，即便是出自餐廳的大廚手藝。或許這不僅是一道簡單的家鄉菜，在我心中已然昇華為一種不可復刻的“鄉味”。每當新春回鄉，滾燙的陶鍋端上桌時，濃郁的湯頭在炭火加熱下香味四溢，圍爐夜話、不知歲晚，似乎只有這一瞬間能給我帶來更多的歸屬感。

尋味於天涯各處，饕盡山海奇珍。立於繁華深處，卻還是一箸鄉味最動人心魄。這些味道，已經在漫長的時光中和故土、鄉親、堅強等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間，讓我幾乎分不清哪一個是滋味、哪一種是記憶。

一道美食、一道鄉味，填滿離家遊子空空的五臟廟，還能慰藉他們因鄉思、在他鄉的委屈和思念之情，其中滋味唯有慢慢品嘗。離鄉多年，常常貪食家鄉食品，其實是貪食回憶。

周寶儀 浸信 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