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鱔上沙灘一身漦

李後主寫過一闋詞《浪淘沙》：“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襟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闋詞是否李煜的絕筆之作呢？這麼說雖不中亦不遠矣。他從一國之君一轉而成階下之囚，這痛苦殊非局外人所能道。他除了被折磨之外，更受到種種屈辱，連自己最深愛的人也被玷污。這闋詞寫得很平白，而情感卻是很濃郁。時間大概是農曆三四月左右，所以才有“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的實景。雨潺潺可以當作他的淚，而“春意闌珊”，正是象徵他的人生從此進入最後的一個階段。

潺潺，是水徐流的樣子。魏文帝《丹霞蔽日行》：“谷水潺潺，木落翩翩。”潺潺是一個狀聲詞，形容水聲、雨聲。歐陽脩《醉翁亭記》：“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以潺潺兩字形容這位失運王帝未免有點誇張，但以“黃鱔上沙灘”形容他的命運，是一種岌岌可危的現象亦不為過。廣府人有句話：“黃鱔上沙灘，唔死一身潺。”這個“潺”字不過是借音，潺字既是狀聲詞，又豈能於沙灘得聞。黃鱔身上的滑黏液應是“漦”字。《集韻》：“漦，山棧切，魚龍身濡滑者，或說蛟將齧人，先以漦被之。”漦，據說是龍的涎液。龍，只有葉公見過，但他當時已被龍嚇破膽，則遑論龍涎，連龍屁股都沒有摸過。而《國語 · 鄭語》：“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同於王庭，……夏后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吉。”韋昭注：“漦，龍所吐沫，龍之精氣也。”有一種蔬菜，名為“漦菜”，是滑漦漦的，但很多菜館寫成“潺菜”，非也。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