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蟬

不知是哪一場春雨帶來的騷動，把泥土都捅鬆了，讓你有了變身的能耐，於是閉關多年的你，被拘禁在滿是泥巴的舊軀殼中的靈魂，終於有一個冒出頭來的機會。因此你奮力地扒開泥土，貪婪地呼吸着泥土外面帶着濕潤的空氣，並且在長期啜飲乳汁的那棵樹拼命地往上爬。以樹頂為目標實在太遙遠了，而你那沾滿泥巴的軀殼也太沉重了，在半途你就耐不住了，要掙破這個軀殼，結果留下了這斑斑駁駁的空殼讓人撿拾，叫“蟬蛻花”。至於甚麼都脫下了的你，便赫然成了一介寒士，最終真能爬到樹頂去。

於是在這個忽冷忽暖，忽雨忽晴的破日子，竟然也有了蟬鳴。只是那疏疏落落的、有氣無力的叫聲，比那初冬吐盡生命來尖叫的寒蟬，更加顯得寒酸、冷清。早醒的寒士啊！你這般的鳴叫，就想喚醒世人，就想喚來熱鬧的夏日？早幾天還是寒食節，那個“士甘焚死不公侯”的童話，早已不能進入現今人們的夢裡去，更不要說傳承的問題。那只好讓你在樹頂不甘心地悲鳴一下，表示一下哀悼，讓還有氣節的，都知道寒食尚存，寒士未絕。

說到底，氣節這回事，現在恐怕也只能悄悄發霉罷了。

就如早醒的寒士，明知這不是適合鳴叫的季節，但既已來到這塵世，不好好的鳴叫一下，彷彿對不起這個世道似的，也只好不情不願地悲鳴一下。可“不獲世之滋垢”，又管他有沒有人“信高潔”？

我卻從這悲鳴聲中，聽到什麼叫做“一肚子的不合時宜”。在這座灰沉沉的森林，並非綠化區的密集住宅區，偶爾不知從哪裏冒出一株不大成蔭的綠樹來，你就算是站到那棵樹的頂巔，也不能跟舉世的寒士一同鳴聲酬唱。便何況早醒的你，比盛世的熱鬧早了不知多少時間出現，就更難找知音了。聽，這不正是“不合時宜”之音了嗎？

王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