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賽馬告別

賽馬會即將停運的消息傳遍了澳門。上周六，在看望外婆的時候，表弟提起了此事：他打算趁四月來臨前，去馬場最後看一看，又說不需提前買票、預約，人到了地方，直接“walk-in”即可，彷彿馬場是一家即將倒閉的老餐館。我聽完，心中也起了這個念頭，於是第二天下午，便與朋友一起乘車到了“賽馬會”巴士站。

三月，冬春交替之時，潮濕、沉悶的回南天，匍匐於大地上，雖無有形體，仍留下了它濕漉漉的痕跡，如同一隻肉眼不可見的蛞蝓，緩慢地爬過地板、瓷磚和眾人的肉體。不過，就在我們前去看賽馬的那一日，太陽卻久違地破開了雲層，把城市照得灰蒙蒙的，似乎是濕氣因曝曬而從石縫裡蒸騰了出去，空氣中因此佈滿了蟎蟲的屍體與塵埃。

下車後，依照工作人員的指引，我們離開門可羅雀的會員專用入口，鑽進幾步開外同樣冷清但更為破落的公眾入口。一位保安坐在玻璃門旁的寫字桌後，甚至不曾抬頭看一眼來客。兩台舊款電視懸掛在天花板上，厚度驚人——正如樹的年輪，機身越厚，電視機越老——以前大約是直播賽況用的，現在黑着屏幕，靜靜等待被銷毀的結局。

出乎意料，觀眾席確實聚攏了一批人。從外表來判斷，其中有不少是像我這樣對賽馬一知半解、只想湊個熱鬧的好事者，也有派頭十足的阿伯、阿嬸。陽光照耀着騎手與他們的坐騎，在馬兒衝向終點前，人群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喊叫，似是從前盛況的一塊殘片。跑完一圈比賽，一輛小車搖搖晃晃駛出，像一台多年前就早該被淘汰的拖拉機，一邊往外冒黑煙，一邊平鋪起被馬蹄踏亂的白沙。我坐在塑膠椅上，心中無波無瀾，除了熱，對於眼前這即將從澳門消失的景象，什麼也感覺不到。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