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芳自賞

朋友的朋友決定與妻兒搬回加拿大定居，朋友和我便在他告別澳門前，從他那兒“領養”了幾盆大小不一的盆栽。其中一盆花瓣鮮紅又扁平、中間裹着凸出花蕊的植物，吸引了我的目光。平時總嫌鮮花太嬌柔短命，所以家中盆栽大多是觀葉植物，像吊蘭、綠蘿、虎尾蘭、如意皇后、天堂鳥等，皆是易打理的類型，為家居點綴一點綠意之餘，也注入一絲生氣。接收那盆花前，還問了同行的植物達人，確保它不難養才敢抱回家。

花到家之後，想查出它的名字，以進一步了解如何照料較合適。想起有次逛白鴿巢公園時，看到一些漂亮的植物，便唐突地詢問旁邊正在工作的園丁，他告訴我微信有個“花識君”的小程序，對着該植物拍照便可查出它的名字了。那時初次使用，覺得好神奇，便東拍西拍地玩了好一陣子，幻想它背後各式各樣的植物圖像數據庫，想必如亞馬遜森林般浩大。

“花識君”告訴我，那盆被我領養回家的植物，為原產於熱帶美洲雨林之中的花品，叫火鶴，又名紅掌、花燭，都是十分象形的名字。我在這些名字中挑了“紅掌”，一來覺得與其花形最貼切，二來也最易記——“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這首小學時曾背誦過的經典唐詩《詠鵝》，為七歲時的駱賓王所寫，也算是我最初理解童詩的印象了。小時候討厭背誦，想不到多年後會因一盆花而重新浮現。

數月後，當第一枝紅掌在白色的花盆中獨自凋謝時，我忽然從它身上感到一份寂靜之美。當初的鮮紅無聲無息地褪色後，修長的枝幹卻挺立如初，彷彿那枝獨自宣佈退場的紅掌，已看破盆中那個紅紅綠綠的塵世似的。我小心地將它摘了下來，沒有如製作乾花般倒掛，而是將它插放在一個淺灰藍色的日式小花瓶裡。小花瓶是某次旅行時買回來的，表面充滿光澤，近看之下，瓶身卻佈滿了不規則的裂紋，那份“裂紋即花紋”般的態度，叫我欣賞。

一邊觀賞着那枝枯萎了的紅掌在小花瓶裡一枝獨秀時，發現自己竟帶着一絲期待的心情，一邊等待整盆植物進一步慢慢地凋謝、自然風乾。大半年後，白色花盆中的十枝紅掌，都被逐一地“移居”到淺灰藍色的小花瓶中了，那是它們在白色大宅枯萎後的另一個灰藍色小舍。

看着這些長短不一而線條利落的枯花，由最初盛放時高調、張揚的艷紅，隨着時間的流逝，都褪成後來低調、內斂的褐紅。我不期然地想到了日本的“侘寂美學”，那份尋回自然物的簡陋與忘卻塵囂的清寂，樸實又謙遜，有種不完整的殘缺美。而在看着花兒慢慢枯萎、乾透的過程裡，時間，也彷彿因我的注視而變慢，變得更有當下的存在感，猶如經歷一場冥想之旅。

亞 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