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
立春已到,春意尚未在澳門瀰漫,小城便已被薄霧籠罩。某日,我乘坐巴士過橋,從橋上觀望風景,發現遠處的旅遊塔被“折斷”了,只剩下半截。四處的建築物被霧吞噬,一切的景色猶如在雨滴打朦的窗戶上窺見的,扭曲失真,但是當天連一絲雨也沒有落下。
二月的澳門格外潮濕,大廈大堂的瓷磚牆壁,凝結了連串露珠,人們可以直接在牆壁上以手指作畫,地面則由鞋印構成了一幅水墨畫。走出大廈,四處都是朦朧一片,我以為自己的鏡片花了,取下來搓拭,結果視線並沒有因此清晰。我生怕是自己的近視度數增加了,但是進入室內後卻發現一切如常,手機查看,驚覺相對濕度介乎在百分之七十五至一百之間。
霧中的澳門帶有末世之感,灰調的、壓抑的,就連晾在露台上的衣服也散發着一股酸臭味,需要抽濕機才能緩解。這樣的天氣下,人的心情自然會有所變異,成為了塞住了排水口,被不斷注進水的浴缸,產生了淹溺之感。每年初春的澳門也格外壓抑,去年四月,我曾撰寫過一篇散文〈薄霧〉,當時是坂本龍一與張國榮的死亡促使我動筆。任何過盛的情緒也需要一個容器,這次的寫作亦與死亡相關。
早前春茗聚餐,我與數位筆友閒聊,談及自殺議題。二○二三年澳門自殺率攀升,筆友稱自殺數字為回歸後歷年最高。確實,仔細回想,新聞上幾乎每一天也有相關報道。
去年,香港以“自殺”為主題的電影《年少日記》,引起大眾對學生輕生現象的重視。當中一名筆友是老師,他以語文科為例,分享現時小學一年級的作文題目已由“我的志願”變為“秋天的味道”,深度提升了不少,大家都紛紛表示驚嘆。他又指出現在不少學生也有割手的習慣。
話鋒一轉,大家開始議論自殺與抗壓能力的關聯,有筆友反映現時社會太注重“抗壓”一詞,而忽視了人的情緒與壓力需要釋放,她這一番話讓飯桌眾人進行了反思。此時,我腦海中不自覺浮現了“情緒穩定”一詞,它與“抗壓”擁有異曲同工之妙。運用此詞時,人們總是把壓力與情緒定義為負面的產物,需要驅離、隔絕它們,這讓我想起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
大學時期,我的學弟意外離世,學院採取“低調”處理方式,同學們不能夠在社交媒體抱暖或悼念。近來,我的學妹前往英國進修,她分享她再次遇到相同的事件,但是此次學院竟主動向每位學生發送電郵,安撫並悼念。雖然她與那位學生並不相識,卻直言受到這封電郵的觸動,我想這便是死亡教育的體現。
〈薄霧〉當中我以“……期望澳門的薄霧能早日散去。春暖花開的那天,我願人人能不負春光。”作結語,但當時我想寫的其實是“若果能選擇死亡的時間,我會選擇春天,願春暖花開之際,我與那些我喜愛的人會一同被記着”。壓力、情緒、死亡,不該是讓人感到羞恥的話題。
木 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