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丹葆楨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海郡安危念在茲，撫番開化出權奇。

但知謀國無私計，巧匠艨衝總不疑。

侯官沈葆楨為晚清名臣，字幼丹，林則徐甥婿。起家孤寒，道光二十七年進士，由翰林改諫垣，出守九江府，署廣信，洊擢江西巡撫，拜兩江總督兼領南洋通商大臣，卒於任，諡文肅。值衰世為東南柱石，揆其生平，有二事為不可磨滅者。先是，同治六年繼左宗棠總理福建船政，興辦船塢，裝備水師，建學堂，育人才，於海疆安危多有獻替。前此若機器船艦皆購自萬里重洋，殊形詭製，且耗費巨萬，既已稔習其法，乃奮力自為之，不數年得兵船二十餘艘，實為吾人造船軍工之嚆矢。與李鴻章同榜，皆為海軍奠基，其功一也。同治十年十月，藩屬琉球人因避風誤入台南，為牡丹社土著誤殺，倭人藉此染指台灣，於十三年三月進兵。同年四月，以福建船政沈葆楨為欽差辦理台灣等處海防兼理各國事務大臣，巡視台灣，節制所有福建鎮道等官，與閩撫王凱泰勤勞王事，以析疆增吏，撫番開山為治台方略，連橫撰沈列傳，譽為台灣富強之基。前者更張防務，築城修壘，調集諸軍，以杜外人覬覦，增設一府三縣，建置益全。後者撫治兼用，宣示國家恩德，固結民心。設番塾課番童，擬《聖諭廣訓》纂《訓番俚言》，頒行全台，移風易俗，“無分番與漢，一體敷教化”。自施琅康熙時收復台灣，二百餘年，官吏所治不過濱海平原之三分一，餘皆番社，至此外防內治，為國家治理台灣闢一新境，其功二也。性剛直，有主見，兵略吏治卓然。嘗謂毀譽聽之人，禍福聽之天，於世之所怵蔑如也。洪楊時為曾國藩賞識，招入幕。困守孤城廣信，登城督戰，臨危不懼，圍遂解。以吉南贛寧道超擢贛撫，上諭“沈葆楨德望冠時，才堪應變”，出於曾國藩疏薦。同治初，曾沈以江西協餉齟齬，溫旨勸和。或謂沈負恩，則曰：“予知有國，不知有曾。予為國計，即有恩，亦當不顧。”文正薨於位，葆楨致書吳惟允云：“吾輩出而任事，國家是為。豈其為朋友私情耶？”為官廉介，深孚眾望，奏請蠲減江甯漕糧，為鄭成功請諡，亦具遠見。光緒五年冬，自知疾不起，不眠四五十日，猶以議購鐵甲船之事為念。“歿日，布被舊衣，一如寒素。宦囊蕭索，不名一錢”。見代理江寧布政使桂嵩慶奏摺。有《沈文肅公政書》。平居“儉素自飭，俸所入隨盡。領封疆十數載，無一椽一畝之殖。夏日所治事，室木榻、絺布帳、竹枕簟一，蕉扇一，几官文書數十百束，印泥一、硯一、筆墨一已矣。有最幼女，壻來親迎，簪珥之屬弗具。假之幕僚子所衣，率絮袍布衩服。近世未有也。”見顧雲《沈文肅公傳》。能書，早年整秀，由何道州入顏魯公，又學《圭峰禪師碑》、《道因法師碑》，意在歐顏之間，而用筆迅猛，有磊落不羈之氣。課兒“少年氣象宜英挺不宜頹唐，專習《圭峰》，必更出色”。又謂字不可離帖，臨帖不可不專，離貌取神，此英雄欺人之言。晉唐大家書無不平直，宋以下則不盡然，力量薄也。此沈文肅行書節錄《後漢書·逸民列傳》語：“是以堯稱則天，不屈潁陽之高。武盡美矣，終全孤竹之潔。自茲以降，風流彌繁，長往之軌未殊，而感致之數匪一。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款識“少眉賢表姪印可。沈葆楨。”鈐白文“沈葆楨印”、朱文“幼丹”。歐陽昱《見聞瑣錄》：“沈文肅性剛而廉，撫吾省，丁憂歸，不名一錢，開一笑軒紙鋪寫字度日。寫對聯一，兼裝潢，錢四百枚。寫團扇、摺扇、小楷，每柄四百枚，行書二百枚。無論何人皆寫，但用單款，書姓名三字。不知者頗疑其矯。”昱，黃縣人，與文肅同時，所言當有據。此軸為小輩所書，詞意見志，似屬里居時作。鬻書取值而不傷廉，單款可避夤緣，《大學》云，誠其意，毋自欺，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顧於沈文肅亦云然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