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見
作為孤獨的個體,我們總迷失在命運的迷宮裡,任由無窮偶然性組砌出的人生光景。
作為孤獨的個體,我們都渴望愛與被愛、重視與被重視、存在與被存在。
作為孤獨的個體,我們總扮演自己的他者,重複掏空又填補着虛無。
我們只想有個機會,跟那些今生再也沒法見面的人道聲:“別來無恙?”
身為人,僅此而已。
一
我叫郭浩文,是一間規模不大的資科公司老闆,負責承包各種企業的數據分析業務。
公司幾年經營下來已上軌道,正要擴充人手,大展拳腳。一天無預警的心臟劇痛,呼吸困難,被急救車送到醫院,住院做個詳細體查。我住的是高級二人病房 。隔籬床的病人白天做了手術,整晚呻吟喊痛,我明白一個人在做手術前的那種無助和恐懼,希望有人伴在身邊亦屬正常,但仍不勝其煩。
至於我,卻在漆黑中孤身待在冰冷的病房裡,入院時曾被問到是否有人陪同,我沒有家人和朋友,多年來獨活慣了,入院表上的擔保人一項也無從填寫。
第二天醫生向我報告一個壞消息:我的病情不樂觀,要盡快做手術;更壞的是,手術成功的機率不高,但如不接受手術,大概很快便會有生命危險。
當晚我輾轉反側,心境卻異常平靜,甚至還有種如釋重負的鬆弛感:生命若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也不錯。反正,我最珍惜的,早已不在身邊。
一道來自鄰床尖銳的叫聲突然響徹整條走廊,我被嚇了一跳,但也懶得起身察看或慰問隔離病患,未幾護士趕來詢問,只聽得那人聲音抖顫:“ 有……有個老伯從前面那度牆飄……飄出來呀。”
兩床之間吊着兩塊布簾,我無法了解另一邊的境況,暗忖十之八九屬胡說八道或是錯覺。我抱頭想要睡覺,明天就要辦出院手續,公司還有大堆緊急業務,沒有心思在此折騰。護士也隨便安慰讓他平息情緒後便離開了。
迷糊睡了一會,布簾像有人故意撥動般搖曳起來,我挨坐起來,卻見床尾站着一名老人,穿一年灰色襯衫和黑色長褲,一雙白布鞋,頭上套頂灰色的漁夫帽,微霜的花鬢在帽下隱約可見,淺褐色的老人斑安分地棲息在幾條皺紋之間。
老人在病房來回踱步,我睜大雙眼觀察,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那輪廓和容貌分明與多年前去世的祖父一模一樣。
二
靈堂上祖父的遺照安穩放在鋪上布幔的長桌上,旁邊香爐燭火和鮮花襯托出一種悲涼的氣氛。親戚都在一旁摺紙元寶,我卻從早上一直呆坐在到下午,潔楹和建樺一直守在我身旁,尤其是潔楹,她只要遞水給我,才會敷衍喝兩口。
第一次出席別人的喪禮是在小時候,對這種場合完全不得要領,家人說要對那躺在棺木中的人道別,我才知道這是個告別的儀式,而且是最後的道別。年紀越大越覺得,儀式對死者毫無意義,遺照、帛金、絲竹誦經和元寶安慰的是在世者。是先人跨過那條死亡界線的證明,程序完了,世界如常運作,逝者生者各走各路。
祖父是被流彈擊中而去世的。據警方調查,當時一名長髮男子持槍打劫一間小金舖,祖父剛好經過金舖時,歹徒開槍警告職員,卻意外打中門口路過的祖父,這個消息對家人來說當然是晴天霹靂。祖父八十歲,沒有這次意外,也許還能多活個十年八年。警方當場便抓捕了犯人,我一直留意整個案件的進度,一直到這個犯人入獄為止。
報章上只要有犯人的照片我都會剪下來,貼滿整張書桌,治喪期間潔楹和建樺送我回家時,見到桌面以為我傷心過度。喪事辦了三日,祖父下葬後,家裡安置了一個靈位。自此我很少出門,建樺和潔楹時常來勸我回大學上課,但祖父的去世已令我不能回到常規作息了,只有潔楹向我發出“暗號”,我才外出一會。
所謂的“暗號”,是建樺的戲言,我們三個從中一開始便是同學,而且一直感情也很好,經常互相到對方家串門。從中三起,我和潔楹便拍拖了。這種關係並沒影響我們的友誼,三個人依然喜歡一起行動,直到我們都考上同一間大學開始,潔楹經常借故說不太記得回家的路為由,要我陪同回去,建樺總是識趣地給我們私人空間。
所以雖然我每天待在家裡死盯住桌面上的犯人照片之外,也偶然會外出陪同潔楹回家,只要她開口要求,我不會拒絕她。
三
第二天清晨,醫生開了止痛藥,並叮囑我一周內要入院做手術。吃過藥後感覺好很多,我邊處理同事的電郵邊辦出院手續。
“浩文,你應該立即做手術。”旁邊的鬼魂對我說。
“三磷酸腺苷。”我若無其事的說。
替我辦出院手續的職員報以奇怪的眼神,以為我跟他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甚麼意思?”
“一個瀕死者迴光返照時體內迸發的化學物質,腦部的海馬體被刺激,有可能會見到死去的親友,或者再過不久更會有人生走馬燈在我面前簡報。”
前面的職員再以詭異的眼神打量着我,和我周圍沒有人的空間。
“你說得對,也許我並不是真實存在。”鬼魂聳聳肩。
我收好出院的文件和單據,同時打電話告訴秘書,我稍後會到公司開會。
離開了醫院,步行到不遠處的家,自從開始創業後在新口岸附近租了個單位,這個家我便很少回去。它只用來擺放我不願再見到的物品。
祖父跟在我身後,跟他一起回家的感覺很奇怪,自從我讀大學時發生的那場意外,有多少年我們沒有待在家裡。雖然,我心底清楚,其實一直以來,在我身邊的就只有我自己一個,無論是最近這八年來,還是此刻,腦袋製造出來的僅僅只是幻覺。我,一直孤身一人。
當然我不介意幻覺的陪伴,儘管效果其實與自言自語無異。
打開大門,一種懷舊的氣味飄盪在空中陽光照射的微粒間。客廳中的一個大書櫃、窗前的舊衣車、靠牆的酸枝茶几還有祖父的靈位,與上次離開前一樣躺在原來的位置,我徑自進入自己的房間,打開書桌下的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包,包裡有幾份合約和卡片,卡片上寫着日昇數據科技公司,上面還有兩個合伙人即我和建樺的名字。
祖父瞄了一眼抽屜裡的卡片說:“所以你現在當老闆了,不錯啊!”
“我還以為鬼魂甚麼事都知曉。”
“死後發生的事我又怎會知道?
“那麼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
祖父搖頭:“感覺就像一直待在一個黑暗密封的空間,迷迷糊糊,不見天日,不辨方向的地方。”他再三打量我:“你已不是我記憶中的大學生,已經過了多少年?”
“十幾年吧。”我又在抽出夾在舊筆記的相片,裡面是我、建樺和潔楹三人高中時在公園拍下的。隨即我將它放在錢包裡。
“以前他們經常來我們家吃飯,他們近況如何?”
“我們已經沒怎麼聯絡了。”走出客廳,輕撫一下古銅色的衣車,眼前閃過潔楹操控它的情境,我立即將文件塞進公事包打開家門離開,不願過多回憶。
四
我開車到公司停車場,車子行經葡京遇交通阻塞,我靠在皮椅,目光放在前車車尾,焦點渙散。
“浩文,還記得以前這裡亞馬留銅像下,有一檔雪糕車,每次小學考試完都會從司打口與你步行到舊葡京這裡,順便買一個雪糕筒……”
“亞馬留銅像已被拆走,很多事情都變了,而且再也不能回頭。”
“這十幾年發生了甚麼不能回頭的事?”
我沉默不語,祖父過世後所發生的事,我無數次想像去到死後的世界會如何向他訴說所有事情的原委……只是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好不容易泊好車後上辨公室,秘書報告今日安排的會議,會議的對象正是日昇公司,我稍為整理一下儀容,仍掩飾不了病態,我坐在會議室等待日昇的老闆。
一名高瘦黑實,大約三十五歲左右的男人,穿淺藍色的西裝步進室內。祖父向我說:“建樺還是老樣子。”
建樺察覺不到祖父的存在,他與我握手:“浩文,好久不見,近來怎樣?”他見我氣若游絲的模樣,似有不妥的預感。
“今日會議的內容要延後,眼下有一項緊急事件要處理。”我將家裡拿走的文件放在他面前。建樺快速瀏覽文件後,問:“這是你公司的機密文件,這是甚麼意思?”
“意思是我想將公司轉讓給你,稍後我會叫秘書處理律師文件。”
建樺向我攤手,示意要我說明:“我們已經有八年沒有生意以外的交心對話了。你要是發生甚麼事都可以對我說。”
我開門見山將身體狀況告訴他後說:“這家公司是我唯一的財產,希望你能接管它。”
建樺又翻了翻文件,沉思片刻:“浩文,你現在需要的是立即入院,如果你最後手術成功,我就不能接管你公司。”
“萬一不成功呢?”
建樺嘆一口氣:“當初我們畢業後就一起打拼,那時正值處於人工智能分析預測行業的風潮,我們寫出來的軟件是業界出名預測力最強的產品,我的公司本來你也佔有份額。公事都可以依你,但唯獨一件私事,希望你答應我。”
“私事?”
“這些年來,潔楹一直想見你,想與你好好聊一次。如果你身體還可以支持到,我很希望你能見她一面。”
如果只有幾天的壽命,我最後應該做的事,也許就是這一件了。
建樺見我不回應,說:“就這樣定吧。”
五
剛升讀初一的夏天,悶熱的濕氣籠罩整座小城,那幾年時有黑社會尋仇買兇殺人的新聞,我也曾被小混混半路攔截要錢,稔惡風氣鬧得人心惶惶。
萬萬沒料到的是我親眼目睹了一起槍擊案。當時的殺手就在我面前,手攥住一把黑色左輪,就在我剛經過一輛停泊路邊的白色汽車旁,面前的一名男子向司機頭部連轟三槍,腥暖的鮮血濺出車外,車門和我的臉頰立時染紅,這突如其來的驚嚇非同小可,雙腳登時綿軟無力。殺手那兇惡的眼神讓我連軟攤在地上也不敢,只怕一動便腦袋開花,他死死瞪住我幾秒鐘便轉身離去。
我被警察送進醫院檢查,醫生表示我只受到驚嚇,沒有損傷,又被送回警察局認證犯人。當年街頭沒有足夠的監控攝像頭,在案發現場抓了幾個疑犯,便一字排開讓我供認,我認得站在疑犯列中的殺手,他的目光如一頭飢餓的野獸,我就是一隻受傷的小鳥,深怕他會報復,最後我沒有指證任何人。
這經歷對我影響很深,往後幾個月都發着腦袋爆裂的噩夢。更甚的是我因此而患上恐慌障礙症,只要與別人有眼神接觸,便會胸口疼痛和呼吸困難。那段時間,潔楹一直陪伴着我,她在身邊時發作的痛苦便會緩和……
只要她在身邊,一切都會能捱過去。
現實是,沒有誰會永遠伴在身旁的保證。在她照顧下我慢慢回到原來的生活中,我們也確定了情侶關係。好景不長,高三畢業前,潔楹被診斷出患有失智症,這個罕有的年輕案例據說是來自基因遺傳,我和建樺這才意識到,所謂要回家的“暗號”,其實是更早期的病徵的表現。
在港澳接受了很長時間的治療,病情時有起伏。偶然發現,她在我祖父家使用老式衣車時神志最為靈活,所以她媽媽經常與她一起來我家,潔楹坐在古董般的衣車前,手指不停按壓、穿線和腳踏板的操控過程中,眼中閃爍出微微的火光,那是她生存的意志的表徵。她曾將我從恐懼的深淵救出來,我深信她一定會康復……
大學四年,我們三人的關係發生微妙的變化,潔楹的病情始終向着壞的方向傾斜,對我們一起生活的片段幾近忘光,她媽媽決定帶她到美國治療。那段期間我和建樺順利畢業,大家想法一致,替人打工幾年後,兩人合作創辦公司,希望忙碌可以抵銷我對潔楹的思念……
六
我坐在衣車旁的沙發上,娓娓道出了祖父去世後發生的事。
祖父說:“潔楹後來怎樣了?”
我楞怔怔地瞅着衣車,彷彿她就坐在機前忙着,彷彿她像以往一樣的愛着我。
“死後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我胸口感到被重重的氣壓壓住:“在潔楹僅餘的清醒期,偶然她會問我類似的問題。”
祖父站在身旁,沒有搭話。我續說:“自從我遇到槍擊案和潔楹患病後,就害怕一個人獨處。人本來就是孑然一身,獨處令我感受死亡;但我又喜歡獨處,當我直面內心的恐懼,我才是真正的活着。”
我走到廚房,拿起水杯將水混和幾粒藥丸吞進體內:“潔楹找到了她的歸宿。只要她幸福,我就沒有遺憾。”
我直勾勾看着祖父:“我不認為你是我祖父,也許,你只是一名幻身為祖父模樣的死神也未可知。”
祖父聽完這番話,微笑看着我。
“我寧願這樣想,因為我想在最後一刻,告訴你一件事。”
祖父向我擺擺手:“你的時間快到了,先去赴約吧。”
從他心領神會的表情中,隱隱意識到他已知悉我將要懺的悔。
我駕車到潔楹家附近。依照地址走進大廈,等待電梯將我送到目的地,按下門鈴,裡面立刻聽到小孩子的呼叫聲,門後是一名大約四、五歲的小女孩,面頰通紅,有幾分似潔楹,果然久違的聲音在屋裡傳來:“寶寶,你領叔叔進來吧,要先叫人啊。”
小女孩不怕生,拉着我的手走進室內,見到建樺和潔楹在準備飯菜,建樺一手抱起小女孩,對我說:“好啦,跟叔叔講再見,你要回房間睡覺了。”他抱着小女孩走到潔楹面前,潔楹輕輕吻她的臉,便被建樺抱進房裡。
我這才認真端詳八年沒見的潔楹,除了增添幾分成熟的韻味,其餘都沒大變化,跟當年她在美國回來時差不多。她擺好碗筷後,便坐下跟我談起來:“浩文,你瘦了很多,建樺對我說了你的情況,明天我們陪你去醫院吧。”
建樺這時握住手機從房裡走出來:“律師的文件已準備好,我現在過去收件吧。”
潔楹立即抱怨:“我們三個好不容易才一起吃頓飯。”
建樺看了我一眼:“浩文也希望立即簽約吧。今晚簽了明天就可以入院安排手術。”
我微微點頭。
建樺吻了潔楹一下:“我很快回來,你們邊吃邊等。”他急趕出門後,飯桌上只剩下我倆。
潔楹遞給我一杯水:“你現在感覺如何?還有精神說話吧。”
我接過水杯,微笑說:“還好,尚算精神。”
“這些年,我曾天真的想,我們三個還可以像以前一樣。”
“對不起,那是我的問題。”
潔楹搖搖頭:“八年前我剛從美國接受治療回來,雖說已慢慢康復,記憶也一點點地像沙漏中的沙從另一邊倒流回來,但面對親友時的感受,卻有微妙的差異,這些差異隨時間放大到我也不能控制的程度。”
“所以有些你愛的人不愛了?”
她再搖頭:“不是不愛了,而是愛的感受不一樣。中學時照顧受心理創傷的你,令我有被需要的感覺。當我的記憶失而復得之後,我從建樺身上找到依靠,他令我感到安心,雖然那時你不再是以前那個孱弱的少年。”
這是頭一次聽到她說與建樺在一起的原因,萬般情感一併湧了上心頭。“你是對的,從小我就缺乏勇氣,就算到現在也一樣,我一直逃避見到你們,不是我憎恨你們,而是我沒法面對人生的痛苦。如果不是我目睹了那場槍擊案,我們就不會在一起。但也因此,你最後選了建樺,愛情本無道理。”
“還記得中學時,我們課本裡的一篇文章?”
“你經常唸的那篇?”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我記得這段張愛玲的節錄,皆因這是潔楹最琅琅上口的文句。
“我們偶然來到世上,認識彼此,成為朋友或結成夫婦,我們皆是偶然性的產物,在虛無處,偶然性掌握了話語權。”她頓了頓:“是命運將我們帶來這裡,不是因為你病了才來見我,而是因為命運要我們見面好好聊聊你才會得病。”
我一時語塞,不懂回應。她續說:“無論命運讓我們擁有財富或是厄運,我們只能堅定地接受,這是我求學時代就領悟到的道理,那時候我根本就沒想到在未來我會有個可愛的女兒。也沒料到這麼多年來我們沒法好好面對面說上話,今晚我必需要當面跟你說,浩文,你永遠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偶然性嗎?那麼,那天我因一時怯懦而引致不可挽回的錯誤,也可歸於非人力可改變的命運嗎?
有些人的思念永遠定格在某幀框裡,他們雖有未來的計劃和憧憬,但凡此種種僅是聊以自娛的人生虛偽的籌劃,這種人最真情流露的瞬間,往往是午夜夢迴時的孤獨,在月下回味生存與虛無的孤獨,真實、不安,卻又令人懷念。
午後的學校、路邊攤的小紅豆餅、車馬喧囂的巴士站、亞馬留銅像前的雪糕車、鏽銅色的衣車……是我們那個時候的共同回憶,也是永遠回不去的光景。
七
寧靜的早晨,我躺在病床上,晨光炫顯空氣中的微粒,昨晚離開潔楹家回到車上,祖父依然一臉的安詳坐在副駕座,多年後我終有機會向他坦白,那個射出流彈的兇手,正是我沒膽量指證的嫌犯。
“若我供出那嫌犯,他就沒有再去搶銀行的機會,你也不會出事。”
“但始終我會離開這個世界,每個人終要獨自面對生死,潔楹說得好,無論人的命運如何我們都要堅定的接受。”話語剛落,祖父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出現了。我換了手術袍,躺在床上被醫院的職員推進手術室,潔楹和建樺一起步送我到門口……
醫生將口罩遞給我,吩咐我盡量吸入催眠的氣體,朦朧中只見祖父的身影出現在床邊。
“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嗎?”
祖父微笑:“當然可以,只要你想的話。”
“但如果手術失敗……”
“要是這樣,孩子,我們就在那邊見吧。”
我伴隨着他慈祥的笑容緩緩昏睡了。
鄺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