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
一、戀人
“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是為了碰到另一個生命。”
“神經病!”
早就不該聽阿文那個豬頭的話,算甚麼命,聽那老太婆煞有介事地胡說八道,浪費時間。走了好一陣子,她不似會追出來收錢,我才漸漸地放慢腳步。回想她最後那句話,越想越不合理,誰的存在不會碰到誰呢?每天上班總要與人交涉傾談,這些全都能稱為碰到,哪有甚麼為了碰到。
說真的,我實在不該回想她的瘋話。要不是這個老太婆,我的心情也不會這麼差;要不是心情這麼差,我也不會一臉兇神惡煞;要不是一臉兇神惡煞,我也不會嚇倒初次見面的小怡。本來已經生氣,蝴蝶效應這麼強,讓我更生氣。
“說話。”
“嘩!恆哥你吃火藥了?”阿文的電話讓我急不及待把剛發生的事抱怨一番。
“那個小怡,我在王者跟她聊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才成功約到。本來穿好新衣,打算一舉拿下,結束苦悶的單身狗生活。偏偏你堅持要我算命,還說地方很近很方便,結果那老太婆講了那麼久,怎麼說都不讓我走,害我遲到。我一出門還沒走到咖啡店就遇到小怡,她見我滿臉不爽兼遲到,以為我不想見她,扭頭就走。我現在何止吃火藥,我還噴火藥!”
“哎呀,這麼不湊巧!所以算命時,那個阿婆跟你說了甚麼?”
“還問?不記得了!”
過了好幾天,終於看到小怡上線,我立刻向她發送組隊邀請。她沒有像平常那樣迅速回應,看着三十秒倒數即將結束,她才接受邀請。
“嗨!”
“好幾天不見你上線,最近在忙甚麼?”
“新遊戲。”
“噢。是甚麼遊戲?”
“普通手遊而已。”
“你,還會玩王者嗎?”
這個問題發出去後,我們便開局了。其實可以開語音繼續聊下去,但是我不敢。過了十數分鐘,已經推了好幾座塔,形勢基本壓倒對方,這時小怡才繼續回覆。
“不知道,發現這個遊戲和我想像的不一樣。”
“雖然不一樣,但也未必是壞的,或者可以玩久一些,了解得深入些,再決定。”
“給彼此多一個機會,別太早棄坑。”
“過去投放了那麼多時間精力,都是真感情啊!”
“在虛擬遊戲裡談感情?”
“遊戲是虛擬的,人卻是真實的。”
一局接一局,小怡繼續和我組隊,卻沒有回覆我。轉眼便到凌晨一時,是小怡的慣常下線時間,我正猶豫要不要再說點甚麼的時候,她說:“那就再試試吧,明天照舊。”
在王者裡回溫了幾個星期,我們終於再次相約見面。可能因為“吵過架”,即使仍然患得患失,但已沒有上一回那種如在夢中的感覺。我這次刻意迴避任何行程,提早一個小時到咖啡店,專心等待小怡。椅背上掛着一份道歉禮物和一份告白禮物,裡面盛載着我所有的期待。
她準時出現了,身上的白色裙子跟上一回一模一樣——剛好,我也穿得跟上回一樣。她好像有點驚訝我之前短短一眼便記得她的衣着打扮,待我解釋清楚當時發生的事,遞上道歉禮物後,她問:“所以,那個算命阿婆跟你說了甚麼?”
冷不防她這麼一問,我哪裡還記得這麼久之前的小破事,突然抓住腦海裡唯一一句浮現的話:“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是為了碰到另一個生命。”然後,趁她還在思考這句似是疑非的話時,我順勢遞上告白禮物:“我的存在,或許就是為碰到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和我一起驗證?”她直勾勾盯着我,一幅要笑不笑的模樣,紅通通的耳朵出賣了她的內心。我如她所願,再補一個直球:“小怡,我喜歡你。我知道自己不完美,還惹你生氣,但未來我會努力,讓你每天都開心。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她終於伸出手,接過我的第二份禮物。
就這樣,四十年過去了。幾年前,我一直倒數着退休,可以每天跟小怡在家玩遊戲。那時,我們已很久沒有打王者,眼睛早就受不了,頂多是下棋或者大富翁。其實我想早點退休,但為了退休金,只得再捱幾年。我不怕捱,只是擔心小怡那癌症不知能拖多久,結果,她還是等不了。當時,我就該提早退休,如今只有我一個,又成為單身狗了,日子過得不上不下,着實苦悶。
走之前,她說,遇到我之前,她覺得人來人往是等閒事,錯過就錯過,沒有甚麼好留戀。因為我的堅持,她才相信,每個生命都是為了遇上另一個生命,而我就是她要遇上的生命。這句話聽着有點熟悉,我一時失神,沒來得及說出感謝她的陪伴,她就已經垂下被我握住的手。如果她的存在是為了遇上我,下一輩子,能不能讓我們再次遇上呢?
二、睦鄰
呯!呯!呯呯呯呯呯!
“煩不煩啊!”樓上已經吵了兩個多月,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似的。人家裝修拆卸完總會安裝,吵幾天就夠,這單位卻天天都是大工程。我睡得不好,孩子功課也沒心思做,不得已躲到圖書館去。我忍不住打電話到市政署投訴,那職員很有禮貌地說,他們會派人巡查街道,看會不會影響途人和環境,但大廈內畢竟不是公共地方,他們也很難處理,讓我找大廈管理處。我忍不住翻白眼,唐樓哪裡來的管理處?但他態度太好,我總不能向他發洩。
終於我忍不住跑到樓上去爭論。裝修歸裝修,總不能星期日都不讓人休息吧?想好開場白,我隨便穿件外套便上門去。樓上確實是大裝修,連大門也拆掉,現在只隨手填塊木板,那業主九成是冤大頭,又被師傅騙了。我朝門縫看進去,一片廢墟似的。屋內不見工人,卻聽見聲響,大概正在房間裡。東拆一塊西拆一塊,肯定被拖工程。我敲了敲木板,無人應答,再用力那木板就要倒下,只得冒昧闖進去。我清了清喉嚨,大叫幾聲“你好”,仍然沒有回應,於是又向房間走去。在門外時沒發現,進來就聽到了,捶打的聲音中夾雜了一絲啜泣聲。有一個女孩子,穿着髒兮兮的工人褲在牆上敲敲打打,看她一邊抬手,一邊抽動肩膀,哭的便是她。我趁她敲打的間距開口,還是把她嚇了一跳。
這個唐樓單位,是姨婆留給她的遺物。父母離異後,只丟下十數萬,沒有探望、沒有聯絡,更甭談贍養,只有姨婆收留她。前些年姨婆讓她帶着那十幾萬去外國讀書,四年來半工讀勉強維持生活,不夠交通費所以沒回來,一畢業就只見到姨婆最後一面。房子太舊了,她想裝修一下再租房間出去,卻沒有錢找工人,自己盲幹了兩個多月。
這種粵語殘片式慘事也讓我遇到,不知誰比誰倒楣。我本想討個公道,現在一個字也說不出,還請人家吃了碗過橋米線。
吃飽喝足,我們一路回家,她問我有沒有聽過“恆記裝修”。她當初回來時,曾聽說過附近有一個裝修師傅,專門接手簡單裝修,又快又便宜,可是那電話一直沒有開機。其他師傅都是做全套的,她負擔不起,所以想問問簡裝的價錢。
我本來口快快答了不知道,但又見她可憐。天天忙裝修,她都沒有時間去找工作,零收入連吃飯都成問題。猶豫一下,還是告訴她:“我便是恆記,之前接單時不懂事,價錢太低,被行家封殺,現在改行做的士司機了。”這孩子還是挺成熟,聽到這裡便沒再說下去。
終於走到家樓下,我主動提出,幫她看看。只看,不動手,不算違反行規吧?接下來的日子裡,每天下班我都到樓上去看看,告訴她如何檢查水電、哪些工具便捷些、先做房間再做廳等等。我只簡單示範幾下,她很快上手,大概再過十天便能完工了。她說給我顧問費,我怎麼好意思收。結果她說,她找到工作了,在機場上班,每天早上預約我開的士載她。除了多跑她這一單,還有跟她同住的租客,她更介紹了她的同事給我,而在機場回程時,接的也常是長途單、大客戶,我的生意漸漸好了不少,孩子的大學學費也有着落。連我老婆那個醋罈子,也常常讓她來我家吃飯。她也很醒目,主動給我兒子輔導功課,甚麼英語文法、葡文詞性,她都教得很好。
沒過幾年,這小女孩就由前台做到空姐,再過幾年,她便交了澳洲籍的機師男朋友,生活得很幸福。上個月,我到機場去接她機,她捧着花出來,男友向她求婚了,她準備搬到澳洲去住。
她出發那天,仍是坐我的車。我一家三口齊齊送她。看着她一臉自信,轉身揚起雪白的裙襬越走越遠,怎想到當年她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呢?這些年,似乎是我家在照顧她,但回想起來,當初半途轉行,我根本不適應,每天心情都很惡劣。因為不想讓兒子看見我和老婆吵架,才以樓上裝修為藉口把他趕到圖書館去。後來兒子告訴我,有時候圖書館沒有座位,他只得到快餐店、公園之類的地方,好幾次都被搭訕。幸好沒過多久,裝修結束了,還有年輕大姐姐耐心教他做功課,他才能當一名專心讀書的普通學生。我也釋放自己,開着的士走上人生新軌道。那一年,她沒有隨便賣了那個唐樓單位,我沒有按捺好奇走進去跟她說話,這一切,像是冥冥中的主宰刻意安排,為了讓我們遇上彼此。
三、同窗
小學五年級,第一次和周韻怡說話,就被她罵了一場。那個小息,我悄悄往前座同學的書包暗格裡倒鉛筆屑,被她看到了,我壞笑着向她:“噓!”她當下沒有說話,就此別過頭去。我也沒理會她,自顧自繼續我的行動,完成後便歡樂地洗手去。
回來時,書桌面多了一包東西,用紙巾包得方方正正。我呆頭呆腦地打開,一時手抖把裡面的東西全倒在自己身上,竟是鉛筆屑。周韻怡看到,立刻過來幫我清理。終於弄乾淨後,上課鈴聲已響起,我們也顧不上說話,急匆匆返回座位。整節語文課,我都心不在焉,那是哪來的鉛筆屑?為甚麼周韻怡這麼熱心幫我?一直瞎想,直至我看到地上有一塊鉛筆屑,跟我倒進前面同學書包裡的很像,但也跟我身上清下來的很像……突然,前面同學扭過頭來翻書包找筆袋,然後他打開了暗格的拉鏈,伸手進去,找到需要的東西,又扭回頭去——咦?鉛筆屑呢?
老師一出課室門,我便把周韻怡叫到走廊去,狠狠罵她。誰知她聽完後,淡定地開口。是她,待我完成惡作劇、得意地去洗手時,把書包裡的所有鉛筆屑都清乾淨,然後用紙巾包好,放在我的書桌上。本來她只是想溫和地警告我,沒想到我這般冒失,倒得渾身都是,她已立刻過來幫忙。她指着我的鼻子說:“明明是你先起壞心思,還敢惡人先告狀?你弄髒了是自己不小心,說不定是上天給你的報應。”堂堂比她年長四個月的大男孩,被她罵得說不出話來,自此也收斂許多。
每次做了甚麼事情被她教訓,我都會說:“因為我不好,我太不好了,上天要給我報應,這個報應就叫周韻怡。”她不生氣,也不嬌笑,就是斜斜地撇我一眼,然後繼續做她手上的事、說她要說的話。小學畢業後,我們原校升讀,卻沒再同班。忘記帶書的時候,我便到甲班找她借。初中的同學們開始講甚麼情情愛愛之類的東西,給我倆傳緋聞。我漸漸開始懷疑,周韻怡是不是暗戀我,要是她告白,我應該答應抑或拒絕。當然,我也擔心,她終歸是女孩子,萬一臉皮薄跟我斷交,我是不是需要站出來解釋呢?可是她根本沒反應,沒有疏遠、沒有表白,一如以往,像沒聽過這些傳言,我也沒再胡思亂想,繼續本來的友誼。
周韻怡不是特別熱情的人,但是她很正義、很有膽。有一回我在學校操場打籃球,那個高年級學長已經看了很久,就是趁我撿球時強佔場地。看他裝無辜的樣子,我幾乎揮出拳頭。周韻怡剛好路過,及時制止我,然後冷靜地跟比她高一倍的學長說:“球場正對着校長室,校長室裡有攝像頭,如果不介意全校都知道他作為高中生,乘乘機機欺負一個初中小子,大可以一起去訓導處對質。”按道理,無論是怕處分或是怕丟人,他都不敢再爭持下去。偏偏這學長甚麼都不怕,毫不在乎地跟着我們跑到訓導處去求公道。連周韻怡也沒想到,主任根本沒管這種小事,說一番兄友弟恭的空話便把我們全放了。只是,當那學長趾高氣揚地拍着籃球往球場走去,離校鐘便適時響起。他生氣地丟下籃球,拾起背包便罵罵咧咧地走了。明明我們輸了這場仗,卻高興得通體舒暢。
諸如此類的事件數之不盡,她總是義不容辭地站出來,然後符碌地把事情解決。讀書卻沒那麼順利。我是天才型選手,考試隨便複習一下,僅僅及格便足夠。周韻怡卻不同,她是很勤奮的乖乖女,時時刻刻都在用功。只是一考試就容易緊張,不是第三身單數忘了加s,就是七乘七寫了八十一。每回都累得大病一場,成績永遠只得七、八十分,既不討好,又不矚目。
我不是沒有勸過她放鬆心態,她卻很想給爸爸爭一口氣,證明父兼母職也可以教養出優秀的孩子。高二那一年,周韻怡的爸爸工作時突然腦溢血,緊急入院。她仍是這樣硬撐着,醫院學校兩邊走。我起初沒留意,是同學們說的,那段日子,周韻怡的校裙維持雪白整齊。據說,她把洗衣液也帶到醫院去,每晚躲到病房外的公共淋浴間洗校裙,再去護士站借熨斗。終於,她爸爸入院兩個多星期後,徹底離開了。她把所有手續都處理好後,便從天台跳下來,跟着爸爸去。
一直以來,我都想不明白,她是這樣善良、這麼努力的人,為甚麼會走到這一步?直至在她遺留下來的語文書,看到她在那篇《爸爸的花兒落了》後面寫:“沒有爸爸照料的夾竹桃,仍在努力開花,大概也很累吧,要是可以停下來就好了。”我似懂非懂,卻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活得積極一些。
現在的我,算不上是甚麼成功人士,但至少是受認可的會計師,自家會計師樓也養得起幾名員工。我常常想,要是這輩子沒有遇上過周韻怡,或許會成為一個無所事事的小混混,或者是渾渾噩噩的啃老族,最出息的大概是普通打工仔吧。
四、母親
我也不知道是甚麼時候發生的,總之印象很深刻。那裡很黑,經常有水聲,有時是斷斷續續的音樂聲,夾雜朦朧的說話聲。說話的聲音很熟悉,我很想看看那是誰,但只要我稍為翻身、伸手,便有一面牆緊緊壓過來。
過了很久,我才找到牆角的小洞,可是我的身體動不了,只能用頭頂去鑽開洞口。洞口太窄,我鑽了好久還是出不去,想退回來,卻又緊緊卡住,隱約覺得有點頭痛。這時,牆身突然打開,有一雙手把我拉出去,周圍瞬即光亮起來,大量空氣湧入鼻腔。我睜不開眼,有點不知所措,然後,我聽到一把聲音不斷說:“恆仔、恆仔。”那聲音太熟悉了,我嘩地大哭起來,那聲音便笑了。
媽媽不相信,她總是覺得我是不知從哪裡聽誰說過,所以才能編出這段故事。但是我看得出,她很喜歡這個故事。每回我說,她便把我抱在懷裡,一邊微笑着聆聽,一邊溫柔地用臉摩蹭我的髮鬢。媽媽說,雖然她的肚皮為此多了一道疤痕,她還是覺得很快樂。看見她快樂,我也快樂。
還記得,一直以來,我特別喜歡和媽媽抱抱。其實我也喜歡爸爸,也喜歡爺爺嫲嫲、公公婆婆。但是,媽媽的擁抱是不一樣的,我總覺得自己已經抱過很多次,分外有安全感。無論我是肚子餓,抑或摔倒在地,只要能夠與媽媽擁抱,我就覺得沒那麼難受,好像我的每一次不開心,都是為了獲得媽媽的擁抱。我亦不知道如何解釋,無論多麼擔憂、傷心、慌張,只要聽到媽媽的聲音,我便會漸漸冷靜下來。媽媽說,她也覺得,每次只要抱着我,便感到一陣安心。
現在呢?現在我就把你抱在懷裡,媽媽,你安心些了嗎?
這是你確診的第二百一十六天,每一天你都多忘記我一點。已經下午六點,你今天還沒有叫過我的名字,我一邊提醒你,我是恆仔,一邊抱着你、輕拍你、哄你入睡。我很想哭,卻又提醒自己不能哭。當我還在襁褓裡,你也是這樣一天又一天地教我叫媽媽,然後抱着我、陪着我,對嗎?
現在,輪到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因為昨天早上,你說喜歡小狗,我找到一齣小狗電影,待會兒就能一邊吃飯、一邊看小狗了。你記得,要乖乖地吃,不能“噗”得到處都是——這句話,很熟悉。小時候,你也是這樣哄我吃飯的吧?
吃完了飯,電影還未播完。看着看着,你告訴我,電影裡有很多小狗,但其實牠們都是同一隻狗。明明每隻狗都長得不同,怎麼會是同一隻?我不懂,但又如何呢?你說是同一隻,那就是同一隻。我把碗筷洗乾淨後,想陪你一起看,你卻已經睡着了。我靜靜地把電影的結局看完,終於明白你的意思了。
看着屏幕上滾動着《A Dog's Purpose》的字樣,眼前數張不同品種、不同顏色的狗臉重疊在一起。每一輩子,牠都想念他,想盡方法找到他。他們終於再次相遇,證明每個生命之間的羈絆都是沒完沒了的,像輪子一直滾,沒有起與終,所以稱為輪迴。
身旁的媽媽低聲呢喃,突然說了一聲謝謝。她說,謝謝我教她裝修房子、常常請她吃飯,感受到家庭溫暖。上星期,她多謝我不顧一切找到她,即使她調頭離開也還是向她伸出手,讓她相信命中註定。她的記憶已然錯亂,經常前言不對後語,我更正了一次又一次,她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不知道她在夢裡碰到甚麼人、甚麼事,延續她憑空誕生的各個故事。突然,媽媽沒頭沒腦地說:“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是為了碰到另一個生命。”
五、重生
天亮了,我在煎雞蛋的時候,媽媽已經起床。她看着我笑了笑,稱讚我是一個很好的會計師。這一回,我沒有更正她,因為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媽媽,謝謝你,謝謝你成為我的媽媽。我有沒有告訴你?雖然你的肚子裡面很窄、很黑,但是我親自選的,因為我的存在,就是為了碰到你。我知道你是你,你曾經是我的戀人、鄰居、同學,現在,你是我的媽媽。將來,你還可能是我的朋友、上司、女兒,甚至姨婆?
一步接一步,媽媽來到我的面前,像某個時空裡一樣,撒嬌要我抱抱。我關掉爐火、放下鍋鏟、脫下圍裙,輕柔地抱住她,珍惜我們再次相遇的這一分、這一秒。
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