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夢

我喜歡喝巧克力牛奶，前一陣子買了一瓶，可是又擔心每日攝入過多糖分對身體不好，因此把它放在常背的斜挎包裡每天上下班，像揣着一個夢，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近，因為肉眼可見地唾手可得；遠，因為不知道哪天才能克服心理壓力痛快地一口喝掉它。

於是，我帶着這個夢走在人生這條路上，忍不住感歎，這麼一個卑微的心願實現起來居然要經歷如此崎嶇的坎坷，簡直堪比狗血愛情的百轉千迴和陰謀政治的縱橫捭闔。等到它終於實現的那一日，恐怕它早已如同百年滄桑後的松樹，爬滿了層層疊疊的褶子。果然，人生自古多憋屈。

錢鍾書先生的小說《圍城》裡，有一段特別咬文嚼字的對話。男主角感歎：“想到你還是想你？我們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親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見過面的人。真正想一個人，記掛着他，希望跟他接近，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許我們全神貫注，無間斷地懷念一個人。我們一生對於最親愛的人的想念，加起來恐怕不到一點鐘，此外不過是念頭在他身上瞥過，想到而已。”

換言之，“想到”是瞬間動作，是念頭的一閃而過，像一根火柴上的火焰，稍縱即逝。但是，“想”是持續動作，是期待結果的念念不忘，是各大體育賽事眾人接力的火焰，持續燃燒數日或數月。

受到錢先生的啟發，我創造了兩個對立的詞語：“夢到”和“夢”。我的定義是，“夢到某人或某事”是瞬間的、轉瞬即逝的，而“夢某人或某事”是持續的、縈繞心魂的。用法舉例如下：我前一天“夢到”自己變成百萬富翁，不代表我今天朗朗乾坤之下還想着要變成百萬富翁；我“夢”着要去買特價白菜，那便意味着我終將會排除萬難去買特價白菜。那麼，我該如何定位、闡釋我的巧克力牛奶夢呢？我是“夢到”還是“夢”巧克力牛奶呢？

為了科學地解決這個問題，我構建了一個複合型、互動型要素框架：客觀難度性、主觀能動性、過程與結果的互動關聯性。如果巧克力牛奶的含糖量低到不足以對作為生物學意義上的“我”構成健康威脅（換言之，客觀難度性偏低），而“我”作為哲學意義上的“主體”，又具備強烈的飲用願望，並願意採取實際行動（主觀能動性偏高），那麼這個過程將會因為各要素珠聯璧合而進展異常順利，結果便是該喝的喝了。該被喝的被喝了，由此形成了過程與結果的良好互動，並為下一次互動構建紮實的基石。但是，以上是社會學意義上的臆想出來的理想場景，在現實生活裡，這些要素難以良好互動，因為各種危害、顧慮和阻礙無處不在。

夢是一池清澈明亮的泉水，四面八方圍着現實的沙與塵。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