蝨話

據說是因為天氣暖化，加上疫後人們報復式旅行，造成人口流動增速，地球村效應之下，巴黎的木蝨轉眼竄到英國，又飛速落戶韓國，如今鎮日以出門旅行為樂的港人觸覺敏銳，便提心吊膽起來，於是沸沸揚揚地鬧了一陣；商家乘機推出殺蝨良器，專家提示各式殺蝨絕技。新冠之後，人們對細而微之物尤其不敢輕敵。

有論者說，木蝨早已與人類共存千百年，沒有因此引起流行病，何患之有？自貧窮社會走過來的人，不乏有過滅蝨的相關見識。昔日無論城鄉，人多雜居之地，蝨患有時，常見把床板拿出空地拍打的場面，震出亂竄群蝨，是為舊社會民間普羅生活一景。新時代住高樓大廈的城市人對小蟲大驚小怪，有些時代經歷的人會嗤之以鼻。

可真個從未聞有人喜歡與蝨為伍的，蝨之侵人，一概歸類厭惡性事件。年前好友夫婦新聘一菲傭，曾入住中途宿舍，一見僱主房中有大床，便趁屋內無人時享受一下，結果把“禮物”留下，引發一場不小的病毒和家居災難。要非皮膚科醫生指出禍因，他們還不知家裡來了無數不速之客。那時聽了這故事，無限同情，有好一段日子，對蝨之為物，厭而惡之。

還是北宋詩人梅堯臣夠厚道，從來沒有詩人為絕不可愛的蝨子賦詩，他卻來一首《師厚云蝨古未有詩邀予賦之》：“貧衣弊易垢，易垢少蝨難。群處裳帶中，旅升裘領端。藏跡詎可索，食血以自安。人世猶俯仰，爾生何足觀。”梅堯臣開創宋詩平淡的風格，題材廣泛，發古之未有，寫作非常生活化。此詩用賦敘的文字平靜地以蝨之侵人表現貧窮的辛酸與齷齪，再以蝨之吸食人血而自存帶出世間普遍事理：蝨猶人也，食人血的何止於蝨？隱喻自然。歐陽修評梅詩：“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沒有綺豔辭藻，卻有真味，要體認宋詩的“老”，讀梅詩便得。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