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銀全幣種信用卡
2023年12月15日
第B12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永遠的日子

永遠的日子

是怎麼見到她的呢?緲緲燃香之中,殿內是此起彼伏的誦經聲、鐘鈴敲打。有節奏的、低沉的聲浪裡,他聽見外面大自然裡萬物的聲響,天籟和殿裡的誦經聲合為一起,意蘊指向無盡的、虛無的空間。

“你有見過活佛嗎?”坐在廳內,她睜着大眼睛問。黑黝黝的眼,像是鹿。莫名地闖進了神聖戒嚴的地方,提出要喝酥油茶,碎碎叨叨和他說話。

“我師父就是活佛。”她被嚇到了,眼睛一瞬間睜大,墨黑色的眼瞳,睫毛抬起,一根根的。她低頭倒酥油茶,都會不小心弄灑,奶白的茶水潑了一些在桌面上。笨手笨腳的。他的心揪了一下,茶水很熱的,她的手會疼嗎?

始終沒有問出口。

天地颳起陰寒的風,四處是禿鷹的叫聲,土黃色的石階外是無聲的高山,白慘慘的天葬台一年四季暴露着它的全部。那天下午他送她出去,他們沉默地一路下山,極冷的空氣裡開始飄起了雪花,她的髮絲上都有雪,烏泱泱的,一根根的髮絲。

“你說的話真少。”

天藍得像海,遠處雪山層層疊疊,被煙罩得朦朧一片。這天,雪在公路上無聲地飄,他告訴她,今天下大雪,快回去吧。他輕輕用手觸碰她的寬袍袖子,她不願意走。

他將身上衣服裹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很少和女的說話。”

她笑了,她意會到他寺廟裡全都是男的,只有回家才會和家中女眷說話。“很少”的意思,就是除了母親外沒有和其他女性說話了。

“你和師兄弟說話也是這樣嗎?”“差不多吧,你不要多想了。”“我就是要多想了,講話太少了,誰頂得住。”“我這人本來就是這樣的,話不多的,你也不要生氣了。”“那你跟我說說你家裡也好啊。”“……”

她氣得甩袖離開,站在不遠處的草原上。這下終於願意走了,他心想。又追了上去,在她身後,用手默默拉她的衣袖,“現在是已經習慣了,兩三天可以回一次家,以前我很少回的,一年也很少回。但是以前是很想家,很想父母的,但是這兩年也不怎麼想,兩三天回老家一次,都是這樣的。”

她能聽得出來,不熟練說漢語的他,講話的結巴和生澀,帶着藏族那種粗厚的口音。他一口氣說那麼多話,比他過去這兩天説的還多。他努力了,她笑吟吟轉頭看他,“挺好的呀,這樣我就開心了。”聊多了,連她的漢語也不流利了。

“你開心就好,你開心,我也開心了。”

在一片冰藍、蒼白的雪裡,她側頭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安吾知詩的鼻樑極高,睫毛很長。她一瞬間驚異於這種容顏,太好看了。這幾天看了他無數次,從來沒仔細瞧過。他對她說話時,嘴角是往上微微翹着,很溫柔。

“為什麼你這裡有痣呀?”還在房內聊天,他突然很認真地端詳她的模樣,眉眼、鼻樑、嘴唇,發現了她人中上的那一顆小痣。

她害羞,臉有點紅,被問到了一個隱秘的部位,“天生的。”

“那你眼睛下面這裡。”他示意,“為什麼也有痣?……那是痣嗎?”

她惱羞於他那樣認真研究自己的臉,什麼秘密被看透了似的,“那不是痣,那是睫毛!下睫毛太長了,所以疊在一起!”

她突然湊近,對他掰弄自己引以為傲的大眼睛。他愣了一下,又笑,“你這樣把我嚇跑了怎麼辦。”

“幼稚!你就像孩子一樣。”

她嘟囔。在西藏已接近一個月了,整日和雪山、牦牛、誦經聲相處。吃多了酥油茶、糌粑、藏式火鍋,她都要對那些美味的海鮮大餐和精緻的粵菜,思念成疾。一方水土養成一方人的脾胃,這是她這數年走南闖北所體會最深的。就像重慶的麻辣火鍋雖然刺激,北方的銅鍋涮肉夠美味,西藏的青稞做成的各類主食、酒、點心,只能短期吃,如果幾年來每日都吃,還是會發瘋的,肚子咕咕,嘴巴分泌口水,不由分說地懷念起自己家鄉的食物。再不吃就要發瘋了,怎麼樣都該回去一趟。

長期在異地生活,是讓人痛苦的,這無疑是一種酷刑。她該回去的,博士的學業還要繼續。兩人都很年輕,才二十多歲出頭。她二十五歲,他二十三歲。玩在一起的兩個人就像小孩子,在雪地裡拌嘴,吵架,推推攘攘。

“說好的你胖一斤我就打你一拳。”她舉拳怒道。

“我也沒有胖。”他嘟囔道,“而且減肥的話,我這幾年吃進去的東西,不就浪費掉了嗎?”“哇!”她瞪大眼睛,“這種歪理你是怎麼說得出來的。”

“但也應該要運動減肥,運動可以身體健康。”她說。“那麼,我生病的話,運動就能好了嗎?”“沒有這回事!”“那你又說運動可以身體健康。”“如果是小感冒的話,跑一下步確實可以快點痊癒。”“不是要多喝水,多休息嗎?”她乾瞪着他,然後發現這個看似傻傻的年輕僧人,腦子裡稀奇古怪的點子可真多。明知道他在強詞奪理,偏生自己一個博士,居然也辯不贏他。

她舉白旗投降,“哎呀,好了,好了。”

他們一路順着雪地往下走,看見了在松林中斑駁清藍雪景中的黑色牦牛,低着頭,尾巴懶散地搖着。她心念一動,“以後我死了,我就投胎成一隻貓,跑來寺廟找你。你有天看見一隻貓蹲在你的家門口,那就是我了。”不詳的話題。

“我不喜歡貓。”他即刻反應。

“啊?那你喜歡什麼?”她有點失望,但為了探究他喜歡的物種,為自己投胎後的好去處作安排,她進行了努力。

“羊嗎?那我投胎成小羊。”她想起小羊毛茸茸,圓滾滾的活潑樣子。“羊我也不喜歡。”安吾知詩皺着眉,很不舒服。“那麼牦牛呢?”“雖然也有僧人養,但我都不喜歡。”

這麼善良的僧人,他居然什麼小動物都不喜歡。雪山的路很陡峭,不好走,她攀着樹幹,慢慢挪移腳步。他走得如履平地,畢竟在高山的寺廟生活了十幾年。每到下面一點兒,他都等她挪動過來。兩人保持身體不能觸碰的默契,數十日來都如此,無論她是否快要跌跤,他絕不伸手,到後來她甚至想,是否兩人心臟都醞釀着同一種情愫,所以才默契地行為一致?

“這裡連階梯都沒有,你也不拉我一把。非要等我摔下去了,你才肯碰我一碰是吧⁈”下山太累。她氣喘吁吁,怒而抱怨。

“你又沒有說,你不說我就沒想到。你說了,我就知道了。”

“……沒關係,我摔下去,重新投胎!”

他皺眉,“你之前不也傷害自己,割那個手嗎?”“那是因為我媽……”他知道她說的我媽,實際就是後媽。直到成年了,她仍然無法脫離這種從童年就開始的虐待和掌控,至今她額頭上還有一處疤痕,那是後媽以前抓住她的頭,撞得血流滿地撞出來的。

“你割那個手,和要重新投胎有什麼區別!”“有啊,我割手並不會死啊!”“你也會留下傷口啊,有傷口就可能會死。”“……哎呀我現在不就不做了嗎?”

他極為生氣,她低聲哄道:“我因為怕你生氣,現在都不做了呢。”“本來這事就不該做。”他轉過頭,“正常人能做出這樣的事嗎?割手,我也是第一次聽,前所未聞!”

他又開始罵了。她趕緊閉嘴,看着他高挺的鼻樑,溫和眨動的眼睛,現在他口不擇言地罵,拿出他腦中僅有的不恰當的漢語髒話。“好了好了。”她搖頭,“我再也不做了,好不好。”

“人生不長也不短的,我們要好好珍惜這輩子。下一輩子我們會投胎在哪個城市,甚至我們會不會再遇到,這些都是說不準的。只有積善才會投胎成人。”他耐着心對她解釋,他微微顫抖。這在冷空氣裡尤為明顯。他慌亂了,擔心她哪天會因割手而死掉,心底對於她會死亡的恐懼,讓他不安。她說:“那就投胎成貓嘛,天天可以在你身邊,看着你,多好哇。”

“別再說可以投胎成貓了,這些都是說不準的!”他又着急,又生氣。

她覺得他真可愛,果然是孩子,做事情擰巴。其實有這麼一個月的相處、相知、相惜,就算以後她回北京後,見不到了,下輩子兩人也無法再相遇,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她相信兩人彼此是心意互通的,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牽扯着他們。

僧人一日裡有早課和晚課,只有下午時間才能抽空陪她出來。她又進了一次寺廟找他。寺廟有上百名僧人,來來往往,她很驚訝僧人的師兄弟們都知道她是誰。隱約知道他的心意,這讓她心臟暗自撲通地跳,可不敢繼續往下想,想這些事情是犯險的,是不能的。

小僧人說喜歡她畫的油畫。她前來西藏就是為了學艾軒的作品,藏區凍土帶的人物輪廓,高原上雪光反射的青藍光線下的女孩,心馳神往多年。

他眉目英俊,皮膚略微粗糙,身材強壯粗獷。畫他並不是很難的事情,在相冊翻找他照片時,驀然看見他手腕上繫着的一條紅繩。紅紅的,艷麗的顏色,他怎麼會戴紅繩呢?聯想到紅繩在漢人文化的意味,心被撓得癢癢的。她為他畫了一張側面,深紅色僧衣,手拿一條很長的佛珠串的肖像,走在雪山裡,來日沒有盡頭。

她當晚夢到,兩人在第一天相遇的寺廟的中段位置。除了那條很長的土黃色階梯,左右兩邊都被大雪覆蓋。她和他在並肩走,身體挨得很近,衣袂擦着衣袂。她一邊如常和他說話,一邊在想別的事。

她踮腳吻了他。吻之前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錯事,她知道自己心中那種大膽、錯誤的危險念頭。她還是清晰地,理智地,完成了荒唐的舉動。停留時間並沒有太久,以至於她記不清是什麼溫熱的感覺了。她吻完,小僧人沒表達什麼,沒有推開她。默許了似的。

第二天讓她恐懼的是,又下起了大雪,一夜回到凜冬。明明前幾天氣溫暖和,已經要回春了。安吾知詩說:“呀,又下雪了,好冷!”

她在房內緲緲的酥油茶熱氣裡,沉默看着外面的雪,將寺廟階梯兩旁全部覆蓋,只有那條土黃色的階梯隱約可見,重現了夢中場景。

油畫送給他了。按她的話來說,其他僧人都要羨慕哭了。她另外還寫了一些書法給他,他得意地把它們掛在自己的房內,大幅的字畫,瀟灑、壯麗,一氣呵成的筆法,佔據了整片空間。

“你給予他的任何,呈現唯一性、特殊性的,都能夠成為他炫耀的資本。”

不知某日看過的老式黑白電影,這句話重新在她腦中層疊的記憶裡翻出,她心情起伏不定,難以抑制。她覺得自己真的該離開了,不是為了更溫暖的地緣,更多樣充足的食物,她真的該離開了,緣份總該有一個盡頭的。

僧人那幾天都沒有怎麼來找她。她和寺廟裡其他僧人們一起吃了一頓火鍋,安吾知詩就坐在旁邊,垂着眸,她夢中親過的,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直到該離開了,又是蹣跚着下山,大件行李前夜已經送到山腳下了。遠處傳來禿鷹的聲音,黑色的鳥不斷盤旋在天空。她怒氣衝衝扶着枝幹,融化的積雪,讓山路變得更泥濘、不好走。可惡的小和尚,這個禿驢,事情一不好對付就躲,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差,現在我要走了也不來送我。可惡,我要走了,這輩子我都不上來西藏了,哼哼,我們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面啦。她沿路折斷松枝,又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又生氣,又難過,小和尚該不會真的不找她了吧,真的就不理她了嗎?

後面傳來腳步聲,她回頭,深紅色衣服的僧人跟在她後面。平靜的眉目沒什麼表情,因為鼻樑高,嘴唇又抿着,神情看着格外肅穆多了。他很快地走過來。“哼,你剛剛去幹嘛了,才知道送我嗎——”

她沒說話,安吾知詩就彎下腰,把她背起來,背着她往山下走。

她心下大震。頭擱在他粗壯的脖子上,感受到他粗硬的短髮。這裡的僧人都是剃光頭的,而他頭髮竟然已經長到密密黑黑的寸頭。一出家剃頭,是為了斷盡情愛三千絲。她心如擂鼓,想到後面,竟差點掉出眼淚。

最後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她說,“之前你說你不喜歡貓,是不是騙我的?我明明前兩天看你餵寺廟裡的貓。”“我那是開玩笑的。動物我都喜歡的。”“哦,你說你不喜歡貓,是因為怕我真的去投胎是嗎?”

“本來你就不該想這些。”他把她往上托了托,手臂沉穩有力。

“我來這一個月,都胖了。”“人的外貌沒什麼重要的,只要善良就可以了。”“啊,那你有多善良?”“你要是變成貓,待在我身邊,你就會知道我有多善良了。”他還是掉入她言語的陷阱了,她高興地笑了。只要當貓,兩個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沒有人阻攔,可比當人舒坦多了。

她將臉貼着他。她這些日子想和他有肢體接觸,卻又不能,只有被他背下山,才有名正言順和他依偎的恰當理由。回北京後,安吾知詩三不五時就會打視頻給她,純粹是為了看看她。有一次視頻網絡不好,“那打語音吧。”“語音不會卡嗎?”通話很快結束,他又給女孩說:“還是視頻好,聲音卡在那裡了,看到你人……我……心情挺好的。”

他又羞澀,又真誠地說,他在思考該用什麼措辭表達心裡這種複雜的感覺。可是剛才相隔快大半個月的視頻,和對方說話,他很幸福。

這一日他和她視頻,剛掛電話,一向友善的師兄,突然正色對他說了一句:“你不要再跟她交往那麼密切,注意分寸。”

為此,他好長一段時間都要避開師兄弟和她視頻了。寺廟的活動都是成群結隊的,吃飯、放假外出,也是三五成群。他自此有了不透明的事情,有了煩惱、憂懼的情緒。他想像自己在某一天清晨,踩着昨夜滿地的松枝和濕潤的泥土,坐車,車快速駛過那條寧靜的黑色公路時,穿過了大地迷濛的晨霧。他將到達貢嘎機場,他安靜乘坐數個小時的飛機,就如她某天到達的那樣,直至他抵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有她在的城市。

她說:“傻小子,不要直接從拉薩起飛,飛機太高,你耳朵會受不了的,你要先坐高鐵下去,再飛。”過了一會兒,她說:“其實跟你認識開始,我就有預感我們這輩子見不到幾次面了,但是不要緊,你要記得,我……”

“什麼?”

她沉默。愣了愣,搖頭微笑。始終沒有把那三個字完整說出口。她回京後就檢測出是癌症末期,只有半年的生命。她不敢說,到了生命盡頭,也沒有辦法打亂他的修行。

一日復一日,山上的雪消融了又開始下雪,成群禿鷹經年盤旋,啄食着那些死去的人的骨肉。思念蔓蕪瘋長,他的頭髮越來越長,密密叢叢地,三千煩惱絲,皆未斷盡。

有一天他聯繫不上她了。死訊是隔了兩日後,她親友拿她手機,在朋友圈發佈的消息。除了必要的上課和念經,那些日子他幾乎不出門。鬍子不刮,頭髮也不管,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一夜之間,連白髮都長了。師兄勸他,可以為那位小姐做一些事。

他早晚為她念經超度,直到四十九天以後,業緣成熟,靈魂重新投胎。他夜晚睡覺,從來沒有做夢夢見過她,他欣慰她重新投胎了。此生此世是再也見不到了。

暖風一吹,一年寒冬已然過去。她終究沒有熬過這年寒冬,來年之路只有他一人蹣跚步行。想至如此,人生索然無味。

一日清晨,山間的濃霧還未化開,冷氣未退散,而鳥雀嘰喳的聲響已經傳進房屋。他聽見門口有動靜,騷動聲。他推門出去,一隻乳黃色的小貓蹲在他的家門前,黃色雙目亮亮地看着他。和他同住的表哥,和這隻貓咪周旋已久,“這隻貓一大早就等在這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趕牠走,牠也不願意走,我擔心是隔壁人家丟的。”

他心裡劇痛,蹲下身,摸了摸貓的脖頸,“是你?來找我的嗎?”

貓嗷嗚了一聲,將頭依偎在他手背上。鬍鬚和牠軟軟的毛,蹭着他的手的皮肉。亮亮的眼睛,眼神和她一模一樣。

你終於還是走了,還是投胎了。他幾近哽咽,好幾次手指顫抖。後來貓又叫喚了幾聲,每次表哥要將牠推走,牠都跑回去,偎在知詩的身邊。

“別趕牠走,我養牠。”他試着抱起貓咪,貓很順從被他抱着,把頭擱在他的懷裡。“咦,你一直說不養的。你說怕不會餵動物,害牠們生病。”表哥莫名其妙,但當下又很高興他們家裡多了一位新家人。

他在臥室放了一個貓爬架,還有貓窩,讓牠睡在自己的臥室。因為他也嘗試過讓貓待在其他地方,貓總是很執着會跑進他房間,在他念經時,趴在他的經書上。全屋四個僧人,肉眼可見貓最愛黏着安吾,連他夜晚去上課,牠都要跟着,蹲在大殿外等。有人說這隻貓和安吾特別有緣啊,很羨慕他身邊多了一隻乖巧可愛的貓。

她從一開始就想,在諸天神佛的注視下相遇,他們的緣份不淺。生生世世,無論以什麼方式,都是要來陪伴他的。藏人獨特的圓形時間觀念,輪迴往復,歲歲年年,永遠的日子。

以 馬

2023-12-15 以 馬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307992.html 1 永遠的日子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