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精神科大樓
此刻的我，正站在精神科的門口，這是我第一次去精神科大樓看醫生。為什麼我會來到精神科？因為兩個都市病——抑鬱症與焦慮症。我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會來到這裡，更不曾想過是以精神科病院病人的身份踏進來的。
站在門口的我，看着“精神科大樓”這五個字，真的不想進去。不想被人誤認為我是瘋了，但這是我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自救的方法了。
走進門後，看到了一張小小的桌子，有兩個保安就坐在大門口前面，看着進醫院的人，一個一個進行登記。
“你是來幹嘛的？”其中一個看着像菲律賓或印尼的保安，用着純正的廣東話問我。
“看醫生。”我有一點緊張，因為看了很多關於精神病院的恐怖電影。
記得我第一次去香港海洋公園哈囉喂的時候，也是被瘋人院嚇到花容失色，開心走進鬼屋，大哭着跑出來。
“先量體溫，然後掛號。”保安指着旁邊的掛號處。
“不用登記嗎？”我問道。
“就診的不用。”保安甩了甩手，示意下一個人。
“體溫正常。”一台體溫機器人說道。
我再往裡面走，走到了掛號處。掛號處的人看着我，我也看着掛號處的人。掛號處的工作人員看着有一點點兇。工作人員跟着我對看了好一會後，“身份證”，默默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哦，對，不好意思。”我慌慌忙忙的從手機殼背面拿出了身份證。我常常不見巴士卡跟身份證，所以我買了好幾個可以在背面放卡的手機殼，這樣，不見的機率基本是沒有了。
“上去二樓，找護士。”櫃檯的人依舊用着低沉的聲音說着。我敢說要是在黑漆漆的地方，聽到這把聲音，真的有點恐怖。
“好的，謝謝。”我再看了一眼工作人員，把證件收走。
醫院的內部不大，當我走到了盡頭，才看到了兩部電梯。一部電梯只供醫護人員跟工作人員搭乘，另一部供探病的人跟病人搭乘。我在等待電梯的過程中，有好幾個人陸陸續續的走了過來。我們都在等同一部電梯。
“這電梯也太慢了吧。”
“你約了幾點？”
“快遲到了，等一下上去又要等很久，剛剛叫你早一點出門，你死也不動。”
後面的人不停訴說着對對方的不滿，好奇心驅使之下，我往後看了一眼。是一對母女，女生拿着手機，並沒有抬起頭看一眼她的母親。電梯打開了門，原來這是一台雙門電梯，前面一扇門，後面也有一扇門。
我按了二樓，後面的人也陸陸續續的擠進電梯，不一會，人就滿了，電梯很緩慢的升了上去。到了二樓，電梯也沒有什麼提示音，直接就開了門，我抬頭看一眼顯示樓層的顯示器，是二樓。電梯裡所有人都出去了。我也跟着走了出去，剛剛樓下的工作人員說上二樓找護士，我走到了電梯門前的護士站，裡面並沒有一個人。
我再跟着人群走到了等待的大廳，大廳很小，大概只有三十個位置，但是已經坐滿了。
我走到了護士站門前站着，等護士幫我做登記。
“第一次嗎？”一個身穿着粉紅色護士服，看起來很資深的護士走了過來，向我問道。
我點點頭，順道把我預約的紙給她看。她看了一眼，把紙拿進了護士站，開始填寫着表格。我一直在門外站着，直到她再次走出來。
“過來，做體檢。”護士帶着我走到了大廳的前面。我本以為應該在一間小房裡做這些基本的體檢。但顯然，是我想太多了，護士帶着我走到了大廳的最前面，是全部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就在輪籌顯示屏的下方。
“脫鞋，站上去。”護士用着對工作充滿厭倦的聲音說着。
我看了一眼護士，再看了一下旁邊，確定沒有人之後，我很快地站了上去，順便用手擋一下顯示體重的位置。
“站近一點，先看身高。”護士把我的手拉開。
“這個人……怎麼這樣……”我在心裡悄悄地暗罵道。
“一米六一，站好，看體重。”護士再拉了我的手一下，示意站電子秤的中間。
我趕緊用手擋着電子秤的顯示屏。
“不要大聲報我的體重，可以嗎？”我偷偷跟護士說道。
“手放開。”護士看了我一眼。我放開了手，看了體重之後，護士寫下來，並沒有說話。
“謝謝。”我從電子秤下來後，把鞋子穿好。量好血壓後，就到了等待的大廳坐着，等待着我的叫號。
“張儀宥。”我等了好久，終於叫到我的名字了，我抬起頭，是一個短頭髮穿着大白衣的醫生，醫生看起來很溫柔，她向我招了招手，示意讓我過去她的房間。
“坐吧。”我走進房間裡，就是一個小小的辦公室，有很多的文件，中間有一張辦公桌。
醫生很熟練的打起了字。
“怎麼樣？感覺怎麼樣？”醫生突然停下手上的工作，轉過頭來微笑着問我。
當我準備回答的時候，我的眼淚突然不自控地流了下來，我開始大哭。醫生遞給我了一整包紙巾，她看起來，彷彿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沒事的，慢慢來。”醫生邊安慰着我，邊對着我微笑。這個醫生看起來真的是一個很溫柔、很有耐性的醫生。
“要哭回家哭，醫生還有很多病人要看耶。”我心裡想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淚。
“怎麼樣？好一點了嗎？”醫生再次問我，而我也不負眾望的，眼淚再次決堤。
“對不起，不好意思。”我邊哭着邊哽咽的說着。
“沒事。”醫生再次露出微笑。
“我……我……每天都控制不了自己哭，然後我沒有辦法待在有陌生人在地方，我都會發抖，大哭，呼吸不過來。”我哽咽的很厲害，但還是很努力的把話說完。
“嗯……”醫生並沒有說話，邊回應着我，邊飛快地打起字來。
當我說完我的症狀後，醫生卻告訴我，可以走了，然後跟我預約下次見面的時間。
“沒有藥嗎？”我不禁發問，因為我發抖的時候，真的抖得很厲害，晚上也睡不着覺。“安眠藥我能在外面買嗎？能不能給我處方？”這是我來的最大的原因，因為我的失眠症真的很嚴重。
“可以，我看一下你的預約。”醫生轉過頭，在電腦上看着我的資料。
“下個星期你預約了精神科醫生，到時候你跟他商量，我是你的心理治療師，不能開藥給你的。”醫生笑着說道，邊帶着我往外走。
離開醫院後，我一臉茫然的打開一戶通。
“我剛剛在看的到底是什麼醫生。”我心裡有一點混亂，因為今天我主要是想解決我嚴重失眠的問題，但是很顯然沒有任何解決方法。打開一戶通後，我發現剛剛看的心理治療師跟精神科醫生是不一樣的人，只是都在同一個地方診治而已。
回到家後，我開始整理自己，想要好好的泡一個澡，因為小時候，我的媽媽也是很常在家裡泡澡，所以我也養成了一不開心或是感覺到有壓力的時候，就好好的泡一個澡，然後喝一杯溫溫的牛奶，再次嘗試入睡，當然這個方法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基本上都是一點用都沒有。
所以，今天我要泡點不一樣的！
昨晚沒睡着，在網上看到了有一個不知名的研究說，泡澡水溫四十度左右，是最能助眠的，所以今天我打算試試看。但還是有一點點擔心，因為平常的我泡澡的水還是很“燙”的。
我懷着勇於嘗試的心情，走到浴室，把去水蓋蓋上，打開水龍頭，把水溫調節到四十度，然後走到我的寶貝櫃前，裡面都是滿滿洗澡的東西，沐浴露、洗頭水、護髮素、身體磨砂膏，還有泡澡不可或缺的泡澡球。
每次泡澡前，打開這幾個小抽屜都會讓我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
今天要挑哪一個呢？
我拿起了一個圓形的泡澡球，第一次買它，是因為它的外表有我最喜歡的兩種顏色——粉紅色跟紫色，中間還有一個小小的玫瑰花花蕊，看起來就很香的感覺，而且它的名字也夠可愛的，叫性感汽泡彈，所以我第一次遇見它，我就一次性買了五個，雖然錢包有一點出血，但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它。
我還是把它放下了。因為今天我想要泡的是泡泡浴，我打開下一個抽屜，這一個格子才是放泡泡浴澡球的抽屜，打開抽屜，一陣甜甜的香味撲鼻而來。抽屜裡有很多不同的泡澡球，但是大部分都是同一款，我的家裡都是大量囤貨的，所以廁所跟我的房間都是這個香味，因為它可以起很多泡泡，也是很滋潤的泡澡球，不管是幾歲，在哪個國家，我的秋冬天真的不能沒有它。
我直接把泡澡球分開兩邊，只用一邊就很足夠了，熟練的把另一半塞回紙袋裡，邊等待着水到浴缸的七分滿的同時，我把泡澡球掉進水裡。
看着泡泡慢慢變多，變密，變厚，是真的很舒服的事情。
把手伸進去水裡，想探探水溫。
“這是溫水吧？”我驚呼了一聲，“四十度真的會比較容易入睡嗎？泡不到三分鐘就得加熱水了吧。”我有點懷疑那個專家說的話，然後把水溫再調到六十度。
這樣的水溫才舒服。
泡完澡後，走到廚房，打算熱一杯牛奶的時候，看到廚櫃裡有一小瓶料酒。
“要不喝料酒算了，肯定會睡得很死。”我心裡想着，但會有多難喝？最後還是把牛奶放進微波爐裡。
微波了兩分鐘左右，牛奶已經變溫了，我拿起手機，邊看邊喝掉手中的溫牛奶。喝完牛奶後，我就去睡覺了。當然還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的我，看着天花板，聽着外面有鄰居小孩在玩的聲音，又開始了我的胡思亂想時間。
“到底我為什麼會生病？”
“我死了，家人會傷心嗎？還是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怎麼自殺才是最好的？”
“我能好起來嗎？好不起來怎麼辦？”
幾天後，終於真的可以看到精神科醫生了。我再次來到了精神科醫院前，看着跟上星期好像是同一個職員，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應該不會這整個醫院的所有職員都長着一個“職業倦怠”的表情吧？
我重複着上次的步驟，上到了二樓。
開啟了漫長的等待……
“張儀宥，請到六號室。”廣播的聲音很小，要是人再多一點，談話聲都可以蓋過去，基乎都聽不到廣播的聲音。
我走到了長廊，找着六號室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保安向我指路。
“這邊。”我看着保安指着的地方，走到了六號診室的門前。他是怎麼知道我是要到六號診室的，有點厲害。我敲了敲門，醫生應門後，我才走了進去。
“怎麼樣？”醫生邊看着電腦屏幕，邊問着我。
“怎麼樣”是精神科醫生傳統開場白嗎？為什麼上星期的心理治療師也是用“怎麼樣”開場？
“我睡不着。”我很急切的說着。“我想要安眠藥。”
“你睡不久多長時間了？”醫生轉過頭來看着我。
“很長了，有十年了吧，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睡不着，只是最近越來越嚴重，一個星期都睡不到十五小時。”我拿出手機裡的記錄，以前的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天賦，可以常常不睡覺，但是後期開始頭痛，常常想不起事情，走去超市還可以忘記自己要買什麼，才發現我好像不是不需要睡眠，是我睡不了而已。當我誤以為自己有什麼天賦的時候，我就開始用本子記錄了自己的睡眠時間。
醫生拿過我手裡的本子，裡面不但寫了我的睡眠時間，還有很多我日常不開心的事情，包括我睡不着的時候，對這個世界很厭倦的想法。
“後面的我也可以看一看嗎？或是下個月你可以拿給心理治療師看看，如果你願意的話。”醫生把本子交還給我。
“我看你在心理治療那邊說你看到陌生人會發抖嗎？那我先開一點治療睡眠的藥給你，跟一點恐慌症的藥，恐慌症的藥有必要的時候再吃。”醫生在電腦上飛快輸入藥物的名字。
接下來，我一直都在等醫生問我更多的問題，當醫生抬起頭看我的時候，只說了一句：“約下次覆診時間吧，然後就可以走了。”說完便轉過頭，看着電腦開始搜尋我覆診的時間。
“兩個星期後可以嗎？”
“可以。”我也沒什麼事做，什麼時候都可以。
“那兩個星期後再見。”醫生繼續在電腦上飛快的打字。可能是看我沒有移動吧，醫生才抬起頭看我一眼。
“還有什麼問題嗎？”醫生問道。
“我大概要來幾次啊？”說真的，我不是很想常來，精神科病人這個稱呼，我不是很想要。
“要看你的恢復情況喔，一年、兩年、四年，都有可能。”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因為我以為大概看一兩個月就會沒事，這個時長確實比我想像中長了很多。
醫生看到我的表情，大概也猜到我在想什麼，接着說道：“放心吧！只要你有定時覆診、吃藥的話，你很快會好起來的，最重要是康復，但是你也不要想着不用覆診後就等於完全康復喔，這種疾病也是有復發的機率，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好好休息！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放心吧！”醫生最後給了一句能讓我安心的話。雖然說這家醫院的職員，不管是前檯職員還是護士站裡的護士，看起來都有種職業倦怠的表情，但是醫生最後說的這一句話，卻讓我對自己開始有一點信心了。
這次是我第一次到精神科大樓看診的體驗。有精神疾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當我們知道生病了，卻讓它繼續惡化，不去治療，到最後影響到的，可能不只是自己，還有家人、鄰居、朋友，還有更多關心我們的人。
宥 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