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果籽
九年前有次出席澳門一個文學活動晚宴時,我看同桌一位老學者很面熟,認出是內地最早研究港台文學的復旦大學教授陸士清,便起身趨前向他問好。陸先生“他鄉遇故知”,自然也高興,還話及一些人與事……當十月九日我獲悉曾經的班主任林之果副教授在上海病逝的訃聞時,最先浮現腦海的就是上述場景,而這位老師即陸先生夫人。
記得那次相逢我還對陸先生說起曾聽他講過一堂課,介紹關於蘇步青校長的報告文學《數學家的詩篇》創作經過,他說我記性好。他是在“語法修辭邏輯”課上講的。當時系裡將必修課分為三類,一類是五門政治理論課,二類是十門新聞專業課,而六門文史哲經等基礎課是三類,包括林帆和林之果老師合開的這門課。
據本人日記所載,這門課排在大一的第一學期,一九七八年三月十六日首次上課,林帆講了“倚馬可待”的典故,提出當記者要有這種本領。第二次上課當場作文(文題失記),兩節課結束時交卷。再次上課由林之果講評五篇習作,全文讀了另一位同學和我的,表揚後指出結尾處缺少點睛之筆。發還的習作有林帆的評語,獎掖之外,也指出幾處用詞不妥和語法錯誤。上過幾次課後,六月下旬又做課堂命題作文〈家鄉〉,接着林之果選了幾篇講評,其中也有我的。她說總體上這次語法的毛病極少,錯別字近乎絕跡,但認為思想性不足是通病,未能從中提煉出一些哲理。
享壽八十六歲的林之果老師,彼時才四十歲,還是青年教師。她於一九六○年從中文系畢業,先後任上海實驗歌劇院、青年京崑劇團和人民評彈團文學教師。她調入新聞系後首度執教並任班主任的,可能就是我所在的高考恢復後入學的第一個班。雖然大家有語文根柢,但要成為合格的記者、編輯,還需彌補基礎和提高水準。這門課着重語法修辭邏輯,講評課堂習作時涉及運思行文,使我頗為受益。尤其兩次習作講評後,我既產生自信,又認識不足,有了努力的目標。後來林之果老師單獨開課,內容擴展,名稱也改為“基礎寫作”。
我畢業留校教大四的“新聞評論”時,一學期五次,讓學生依據所發的新聞素材,在兩節課完成評論習作,字數規定也漸次增加,過後講評有表揚也有批評,以培養學生按時寫作評論的能力。這種講授原理時加入習作加講評的方法,就是從林之果老師的課上學來的,而且深信這樣的教學行之有效。
無論做學生還是當教師時,我與林之果老師的交談都不算多,只是有兩年暑期為新聞自學考試出題,和幾位老師在上海師範大學專家樓封閉居住一周,才有較多閒聊。印象中,她一向與世無爭,從不放言高論。這應該出自她淡泊名利、遠離喧囂的個性,也可能因她長期教基礎課而無需參與那些與學術無甚關係的新聞學術討論。我追憶這位老師之際,不由得想及她的名字喻意:教師們宛如校園裡的大片林子,而我們先後受教的學生恰似那樹下果籽。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