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銀全幣種信用卡
2023年11月10日
第B12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

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

“嘩啦,嘩啦——”

是大海的輕語。

“媽媽,海的那邊有什麼啊?”

少年的聲音很渺小,傳向西邊,很快淹沒在大海的浪潮中;傳向南邊,很快被樹林裡小動物的嬉戲聲所掩蓋;傳向北邊,也很快迷失在山谷裡,再也聽不見了。

可是這句話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東邊正在拾柴火的媽媽耳中。

很快,草鞋就結結實實地飛了過來。

“瓦洛里安,媽媽的好孩子,你為什麼這樣想!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怎麼可以想這些問題?我的天呐……”

少年名叫瓦洛里安,生活在伊比利亞海岸旁的小村子裡。村子在山脈的末端,與大海相連,在很久很久以前,這裡的碼頭十分熱鬧,水手和碼頭工人的歌聲和酒杯碰撞聲連綿不斷,來自五湖四海的貨物堆滿大街小巷……直到村裡很多的年輕人加入了一支海洋遠征隊,無論是技術上,規模上,他們都組成了一支史無前例的龐大艦隊,意在駛向傳說中海洋另一邊的大地。出發那天,教會、皇族,以及各地名門望族都聚集於此,為他們送行,以祝他們即將完成伊比利亞史上的壯舉,踏上新的大陸。

風帆鋪滿了整片海港,遠行的號角聲,歡呼聲蓋過了浪濤的怒吼。

很快,艦隊起航了,從正午到傍晚,最後一艘艦船的桅杆才沒在海平線下。

只是大概過了一個月,沒有預警,巨大的海嘯席捲了伊比利亞的每一寸海岸。幾十米,甚至是百米高的海浪像一堵海牆,直挺挺地倒下,拍碎了抵抗風雨的房屋,衝垮了所有碼頭和堤壩,甚至無數設計用來征服大海的船隻也被海洋摧毀。一時間,熱鬧的碼頭不復存在,整條海岸線陷入了沉寂,海邊的居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遠征隊也杳無音訊,整個國家陷入了悲傷。

教會認為,是龐大的遠征隊觸怒了海神,因此下令禁止自由航海,就算是漁民,也得經過嚴格的審批,才能從事捕撈工作。在接下來的數十年裡,關於海洋,各種各樣的傳說開始流傳。蔚藍的海洋不再美麗,而是搖身一變,成為無法踏足,充斥着危險的深淵,各種鬼神的居所……在教會的壓力和人們對於海牆的恐懼下,再沒有一艘船駛入海洋,就連瓦洛里安生活的村子,也搬入了海岸旁的山中。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關心海洋了。

在瓦洛里安小時候,經常聽自己的曾是水手的曾祖父講大海的故事。曾祖父曾去過很多很多地方,在伊比利亞南邊遍地風沙的沙城;遍地黃金的神秘東方,還有常年冰雪的冰封之地……

瓦洛里安從曾祖父的故事中發現,大海並非傳說中的恐怖,不可踏足,他不覺得海洋只是教會口中的詛咒。在曾祖父去世前,瓦洛里安從曾祖父手中接過了一塊老式的航海指南針,曾祖父希望瓦洛里安有朝一日,能夠帶着自己的遺物再次起航。無論瓦洛里安身處何地,指南針總是指向南方,指向大海的方向。浪濤的聲音彷彿每刻都在他的耳邊徘徊,是大海在呼喚他。

拾完柴火,瓦洛里安和媽媽就下山了,他緊緊攥着曾祖父送給他的指南針。在學校裡,瓦洛里安的成績非常好,能夠輕鬆背誦神父在課上講述的知識,但神父並不喜歡他,因為他總是問一些和教會寫的書相悖的問題。他問神父如何駕駛船隻,如何依據星星辨別位置……神父對此非常不滿。

“你從哪裡聽到這些奇怪的話?再問,小心我揍你,小子。”這是瓦洛里安總能得到的回答。

他知道,神父從沒見過大海,因此也不再問了。

直到一天,在與夥伴的打鬧中,揣着的懷錶掉了出來。很不幸,被神父看到了。

神父雖不知道這是什麼,卻對教條很熟悉,他知道這是教會規定的禁物,因此他呵斥了瓦洛里安,讓他留下,喊來了瓦洛里安的父母。

瓦洛里安站在房間外面,開始研究地上的草。

“是,是,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這孩子……”門開了,瓦洛里安的父母走了出來,在回家的路上,沒有人說一句話。到了家,瓦洛里安的父親將全家都聚了起來,瓦洛里安的哥哥,祖父祖母,舅舅叔叔全部到場,主角瓦洛里安則站在中間。

“瓦洛里安,我知道你平時總是好奇,問一些問題,但這次不一樣,教會不允許這些東西出現,這玩意會迷惑我們的心智。”

“這是曾……”瓦洛里安小聲說。

“不要打斷我說話!不管這玩意是哪來的,你都要跟這小玩意說拜拜了,從今往後,你再敢問一個有關那片該死的鹹水灘的問題,就一個月別想出門!”

“快認錯吧!”

“真不聽話這孩子!”

“這孩子怎麼不懂事呢!”

瓦洛里安站在那裡,低着頭,一語不發。

瓦洛里安的父親見狀,舉起了那塊航海指南針,摔在地上,“砰”地一聲,那一小塊玻璃出現了裂痕。

“不!”瓦洛里安撲向那一塊指南針,將它捧在手裡。

“還敢撿?我今天非要收拾……”

“我討厭你們!我現在就去海裡!再也不回來了!”瓦洛里安抓起懷錶向屋外跑去。

父親伸手,卻沒有抓住瓦洛里安。

瓦洛里安拼命向海邊跑去,大口喘氣,直到再也跑不動。他躲到一塊石頭後面。遠處,他的父母親戚正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我該回去嗎……”瓦洛里安靠在石頭上,眼淚從眼角滑落。

遠處的海浪正輕撫沙灘,發出沙沙的聲音,月光照在指南針上,透過破碎的玻璃,指標依然指向南方,指向大海的方向。

“它沒完全壞!”瓦洛里安驚喜地發現,“或許……”

瓦洛里安看向大海的方向。

他終於還是翻過了山坡,站在了海岸邊。

夾雜着鹹味的潮濕海風隨着浪潮一同登陸大地,在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邊,少年陷入了迷茫。

“我該走到哪裡呢?”

只是現在,除了海洋和大地的沉默,沒有人回應他。瓦洛里安只好沿着海岸線走,走了不遠,它就看見一座廢棄已久的漁民小屋。這麼多年過去,在海風的侵蝕下,小屋早已破爛不堪,只是在沙灘上的一隻小船,看起來還能使用的樣子。

“這是船嗎?我想我也許應該把它推到海裡。”

瓦洛里安用盡全力,將船一點一點推入海中,輕盈地跳上了搖搖晃晃的小船。

海洋似乎很久沒有迎來客人,於是便十分熱情地歡迎這位少年。海浪迭起,瓦洛里安只會滑動船槳,小船一會向左,一會向右,雖然不太熟練,但終究很快就遠離了岸邊。

瓦洛里安抬頭望去,夜空不再被厚實的雲朵遮擋,數不清的星星佔滿整片天空,來自銀河的光芒灑滿了整片海面,一直延伸到視野不能觸及的海平線。

“這就是大海嗎……”

瓦洛里安站了起來,就在今夜,他第一次與父母爭吵,第一次離家出走,第一次接觸大海,也是第一次,他沐浴在自由的喜悅裡仰望星空。

大海不是仁慈的母親,瓦洛里安很快就第一次嘗到自由的代價。一個波浪拍過來,他沒站穩,狠狠地摔了一跤。

“我想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下吧。”

重複的風景使人困倦,不知迷迷糊糊過了多久,小船撞到什麼東西上,驚醒了瓦洛里安。

“這是回到岸上了嗎?”

他抬頭望去,是一艘船,一艘很大很大,比教堂,比繪畫書上宮殿還要大的船。

船舷有網繩,雖然附滿了苔蘚海草和小型的貝類,但仍然足夠結實,足以支撐少年的體重。

瓦洛里安登上了這艘巨艦,只是船上一個人都沒有,瓦洛里安只好獨自在船上探索,他擦掉舵台下銘牌上的海草,金色的名牌在月光下再一次閃耀,上面刻着——

“伊比利亞遠征艦隊旗艦——海洋之子”。

瓦洛里安走入甲板上正中的一個房間,即便閒置多年,仍無法完全蓋住房間的奢華氣息。

房間的正中有一個桌子,桌子後的座位上有一個人影。

“先生?”瓦洛里安輕聲呼喚。

見沒有回應,他走上前去,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具衣着華麗的白骨。瓦洛里安猛地跳開卻踩到什麼東西,他俯下身子靠得足夠近,才看清房間的地面上有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他費力將鐵盒打開,裡面擺放着一本封皮精美的書,看來鐵盒在漫長的歲月中替它承受了海洋的腐蝕。

瓦洛里安捧着書走到甲板上,借着月光開始閱讀。

書的內容是艦隊的航海日誌,上面記載了艦隊自出征後發生的事。

在書中,瓦洛里安發現書上記載的內容遠比教會歷史書上的內容更豐富。

與伊比利亞的大地一樣,艦隊出發不久,便迎面撞上巨大的海嘯,半數船隻被海浪擊毀或是與艦隊走散,迷失在風暴中。海嘯雖然威力巨大,摧毀了很多船隻,卻也將剩餘的艦隊推向了更遠的地方,剩餘的物資和船隻也足夠支持探險活動的繼續,倖存者們開會商量後,一致決定繼續向未知的海域進發。一路上再沒有遇到風暴海嘯,在海風的助推下,幾個月之後,伊比利亞的探險者們就見到了嶄新的大地。在長達數年的探險活動中,船員們幾乎從大陸北方走到南方,渡過了水流湍急,從天而降的瀑布;也穿過樹高蔽日,潮熱難耐的雨林;走過佈滿黃金的乾涸河床;在血紅色的落日光耀中從迷宮般的峽谷裡走出;與棕色皮膚的原住民進行交流,或是發生衝突……總之,新大陸上的一切,都是在伊比利亞不曾見過的風景。

探險的代價是生命。有人從山峰和瀑布上跌落,有人被猛獸撕碎,或是死於原始病毒感染,也有人壽終正寢,客死他鄉。活下來的不到一百人,而在倖存者之中,發生了分歧,稍微年輕一些的船員不願再跨越大洋回到伊比利亞,選擇留在這裡,開啟新的生活。

最後,十幾位老水手,留下了半數黃金,帶着補給,踏上了歸鄉的道路。

年老的身軀顯然不能適應航海的節奏,縱使經驗豐富,龐大的海洋之子號,也不是十幾位水手就能掌控的。出發沒多久,就遭遇了極端天氣。水手們齊心協力,衝出了風暴中心,只是風帆遭到了破壞,船隻航行的速度漸漸變緩,最後成為了一塊隨洋流飄蕩的木塊。

老船員們自知歸鄉無望,卻也將水手生存的意志和尊嚴維繫到最後一刻,他們收集雨水,用網捕魚,水手們戰勝了絕望帶來的恐懼,可終究倒在時間的消磨下。日誌的主人將最後一位同伴的遺體推入海中,坐在船長室裡,寫下遺言,靜待死神到來。

雲朵遮住了月亮,剩下的字難以看清。瓦洛里安也抵擋不住襲來的困意,睡了過去。

瓦洛里安的父母癱坐在廢棄的碼頭邊,正當一行人準備回家時,海洋之子號和渺渺晨曦一同從海平線出現。

“那是……什麼?”

教會聞訊而來,封鎖了消息。

只是粗製濫造的謊言難以掩蓋真相,一傳十,十傳百,瓦洛里安和海洋之子的事蹟很快傳遍了伊比利亞的大街小巷。一點火星從岸邊小村中亮起,在接下來的數十年裡燃向了整片伊比利亞,照亮了人們探索海洋的道路。海洋學者協會再次成立,海岸邊燈塔在百年之後再次亮起燈光為船隻引航。

同樣地,伊比利亞南端最大的港口,也如曾經一樣,恢復了往日的榮光。修好的海洋之子號再次起航,新任船長摩挲着手中破損的老式指南針,和船員們一同望向那座面向大海駐足觀望的銅像。底座上刻下一行字,同樣的這行字也是那位老船長的最終遺言。

“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是上天向怯懦者降下的詛咒——卻同樣是,給予勇敢者的祝福和嘉獎。”

風帆遠行,而歸期未定。

岸邊,兩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正在擺弄着剛撿到的貝殼和海螺。

“他們不怕回不來嗎?”

“總會有不怕的人吧。”

不同的人們有着不同的願望,一同在海邊祈禱。

尋寶者向大海祈願,祈願能船隻能夠滿載而歸。

探險者向大海祈願,祈願能歷經別樣的奇觀麗景。

父母向大海祈願,祈願遠方的遊子能平安歸來。

千百年來,人們將各式各樣的願望拋向大海,而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始終平等地回應着人們,“嘩啦,嘩啦”。

李星翰

2023-11-10 李星翰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300576.html 1 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 /enpproperty-->